毕雪静丨姐姐 弟弟

陈年旧事
姐只比我大一岁,我们从小个头就差不多,妈妈总给我们做一样的衣服,把我们打扮成双胞胎的样子,可我们根本就不一样,姐长的很好看,有一双洋娃娃一样的眼睛,最重要的是机灵、讨人喜欢。是村里的开心果,大家的宝贝,谁见了都会停下来逗她一阵或抱她玩,要是赶上吃饭,就会有人把她喂得饱饱的,妈妈根本不用操心她吃饭的事。
我从小就没让妈省过心:脾气不好也就算了,最让他头疼的事是我的挑食,粗粮咽不下,细粮又没有,三天两头有病,本来就穷的家被我折腾得更穷了。听妈说,我两岁时出疹子,高烧不退,医院不收,我就躺在家里等死,第五天,奇迹出现了,我退烧了,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是个有福人。
也许是妈坚信我是有福人,也许是她坚信知识能改变命运,她全力供养我们上学,无怨无悔,尤其是对我更明显。
姐上到初二时突然不上了,她的班主任刘天顺老师几次三番到我家劝说,没有结果,只好作罢。
姐到底是个有本事的人,她在家帮大人干活,还学会了做买卖,家里种的瓜菜吃不完,她便带到集市上去卖,卖不完会和人家换家里没有的东西,后来她一直是家里的不可或缺的柱子了。
我除了上学还是上学,不喜欢与人交往,不喜欢热闹,孤独的丑小鸭一样,没人欣赏,甚至没人关注。
我封闭着自己,,却锁不住青春,锁不住爱美的天性。
夏天的一个中午,姐赶集回来,买了一件新衣服,是花涤丝衬衣,很漂亮,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姐说,你摸摸多光滑,我却想穿上试试,她没说让我试试,自己穿上了,在我眼前转了一圈,又转一圈就旋转着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委屈得想哭。
一连几天,她天天穿着那件让我心动的衣服,天天穿,天天洗。那件衣服晾在绳上,随风飘舞。我看一眼再看一眼,忍不住用手摸,我摸遍每一个花朵,喜欢它的花色;摸衣领袖口,喜欢它的样式。在我眼里,它是最好的最好看的衣服,越摸越喜欢,心想穿在身上一定会更好看,于是我就在它将干未干的时候偷偷穿上了。真是巧得很,姐过来了,我来不及脱下,傻呆呆地站在那儿。她很生气,确切地说是愤怒:“谁叫你穿的?那是我自己攒钱买的,有本事你也自己买去!”我很羞愧,脱下衣服就跑了。
那件衣服带来的遗憾,像残缺的挂在昏黄天上的月亮,看我百无聊赖地踢着路上的石子,看我心事重重地走在上学的路上。我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挣很多钱,买很多衣服,气死她!
很多年过去了,我有钱买自己喜欢的衣服了,还是会想起那件花涤丝衬衣。姐早已忘记了那件事,她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她的幸福生活,她早就很少买衣服了,她穿的衣服,很多都是我给她的,我绝不是报复她当年的霸气,实在是割不断的骨肉亲情;她也不觉得我是施舍,只是觉得衣服无所谓好不好看,能遮体保暖就行。
我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事,或许她压根就不会想到,她当年的一声呵斥,会让我有了今天。

握一把苍凉
我比他大三岁,得到的疼爱却比他少得多,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而我总不省心,身体不好,脾气也不好,他过三岁生日时,我和妈大吵一顿,因为他向我炫耀一颗熟鸡蛋却不让吃一口,我暴打他一顿,妈打我一顿,从此他见我总是讪讪的,总想讨好我,我不理他,他也不计较。六岁时,他上小学,天天跟在我后面,帮我拿书包,只是为了我能教他背唐诗,每次灯下背诗比赛时,他会稍稍提示我不能背出来的句子,再羡慕地说二姐好厉害。
我读高中,他初中,离得远了,却很想念他,给他写很长的信鼓励他,给他在县城买学习用品,他对我每月一次的月假很期待,初二的时候,他要辍学,理由是学不会,也不想学,我想打他,给他讲道理也不管事,他终于回家了,跟着父亲学做木工活,小小年龄,还是贪玩的年龄却过早领略了生活的艰辛,我却在学校做着文学梦,浪费着我的青春岁月。
落榜又复读,我终于考上大学,丰富而美好的大学生活让我没心没肺的享受着,我每晚吃宵夜,周末逛街,偶尔还会奢侈一回,买个小菜用狂欢来庆祝考试结束,有次回家我眉飞色舞的给他讲着,说到方便面我都吃腻了,他使劲咽了一下口水,才怯怯的问“二姐,方便面好吃吗?”
第二天我走的时候,他极力劝我妈多给我些钱,说我在外面用钱的地方多,不能受委屈,他们在家能不花的钱可以省下来,我不知道这些钱是他和父亲一点一点省下来。每周六装好车,周日凌晨三点从家里骑自行车帮父亲拉,而父亲拉着架子车到二十里外的县城家具市场卖,有时没卖完的舍不得寄存费再拉回来,我也忘了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从来也不说他有多苦多累,他依然心甘情愿地帮家里省钱,只是为了让我不受委屈,每次赶集都是从家里带的馍,舍不得多花几毛钱买点汤喝。
我大学毕业,分到县里的高中教书,他却要结婚了,因为清楚家里的情况,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结婚后分开单过,他不肯,仍然把挣的钱交给妈保管,他说等二姐出嫁了他再单过。
我结婚了他才开始自己的生活,生活不容易,他一直都是瘦瘦的,弱不禁风的样子,其实他是很健壮的,因为年轻,也不知道累。
后来看村里人都买车拉砖很赚钱,就让妈给我说想借给他点钱,我不肯,因为拉砖很累很危险,要跑到百里外的地方去拉,他没说什么,还是借了钱买辆四轮拉砖。
他儿子读初中时,正赶上打工热,他终于要出去了,我力劝他说陪孩子比打工挣钱重要,他不听,结果儿子迷恋网络游戏,学习不行了,不断从家里拿钱,吸烟,上网,他知道后痛打儿子一顿仍不解气,又打落弟媳两颗门牙,大过年的,他们家生了这么大的气,我回去后劈头盖脸的吵了他一顿,他不听我说,也不解释,以后很少再跟我说话。或许在他心里,我只是一个喜欢说教,指责却不能给他任何帮助的姐姐,他心里的苦我不能理解。
我只是想,一个弱女子,丈夫不在家,养老人,教孩子,还得种地,她的苦谁知,我不能帮助她,压压你的威风给她出口气,也算是给她一点安慰吧,你是男人,应该有担当。
因为妈临终前我们在妈的床头说过谁家有难都要主动帮忙的话,他给儿子盖新房,我们三姐妹每人凑点钱给他,尽管当时我们家生意急需钱,他给儿子娶媳妇,我们又提前一天到家,还带着钱备用,大姐小妹家有人的有车的都派上了用场,我和老公看着他忙前忙后却插不上手。
我们越来越陌生,他说的,我不能理解,我能理解,能接受的,他不会说,正如网上流行的那句话“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坐在你对面,你却在玩手机。”
不是低入尘埃,而是小心翼翼,有些委屈,有些失落,似乎只是一个转身,我们就隔了万水千山。
他对大姐说:“正念叨你呢,你就来了”
他对小妹说:“你抽空过来帮我把你嫂子把钱存上。”
他对我说:“你们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回来一趟还得去接你们,看今年村里又添了多少大众,现代了,打工一年就能买辆车。”
他对我说:“你们都穷在孩子上学投入,读完高中读大学,得多少钱花,大学毕业不还是照样打工,上三年高中,四年大学都得花钱,要是打七年工看能挣多少?”
我无以言对,只讪讪地陪笑。
原因等于结果,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让人伤感。
他从新疆回来,给大姐送核桃,给小妹送葡萄干,却连电话也没给我打一个。
他从杭州回来,我不知道,是突然接到的电话,他说听素玲(我弟媳)说妈周年我也没回来,是不是有啥事。就打电话问问,我说新店开业,忙的回不去,他哦了一声说:“我今天就要走了。”我问还杭州吗,他嗯了一声。彼此却都无话,沉默了一会,他说没别的事,我先挂了。我嗯的声音不知他听到没有,放下电话,我双手掩面,泪流不止。
我终于是被遗忘被忽略了,而且是被弟弟遗忘的,未来的日子,当父亲不在的时候,谁还是我可以依靠的亲人?
我们中间隔着的不是鸿沟,而是沧海。
蝴蝶为什么飞不过沧海,因为沧海那边没有他的等待,我想要的不过是一点关心,一点被需要。他却没有给我机会,或者是我没抓住机会。
或许,我们从未有过交集,像两条线,有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轨迹,如果他不是我的弟弟,我们就是两个路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连微笑都不会留给对方。
人在天涯,心隔沧海,我还是对着远方说:弟弟,你要珍重安好!

作 者 简 介
毕雪静,教师,热爱生活,喜欢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