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秋风送来韭花香/张增有
那时间，村不叫村，叫大队。桃花大队因为村子大，初中就设在那里。周围好多大队的孩子都去桃花大队读中学，我也在其中。学校条件差，睡的是地铺，吃得是从家里带的馍，伙房只管把馍馏热，中午偶尔有一顿糊涂面条或咸面汤。母亲怕我受委屈，就找了一户人家，让我晚上寄宿在那里。一起住宿的，还有其他大队的几个男女孩子。寄宿这家也有一个读中学的女孩，和我同班，她就是晨霞。听说她出生在一个凌晨，父亲出门来，恰有一抹红云漂浮在对面的山梁上，故名晨霞。
晨霞家和学校仅一墙之隔。在她家住宿和住校一样方便。我管晨霞的爹叫叔，妈叫婶。叔和婶为人质朴，心地良善。我们夏季睡床，冬天睡炕。原以为寄宿会收取费用的，没成想他们什么也不收。有人曾问过婶，婶的回答很朴实，咱家有这个条件，没这个条件，就是请还请不来哩，弄不准他们中间会出个栋梁之材呢。再说，都是亲戚朋友家的孩子，能走到一起，那就是一种缘分，看娃们吃得香，睡得安稳，我心里也踏实。就在这年秋天，我第一次品尝到人间美味——韭花。放学一进门，就闻到了烤馍片的馨香，喉头不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和往常一样，婶喊我们，都来吃烤馍片了。这时我们已经没有了初来乍到的那种客气和推辞，亦如进了自家门一样有理气长。和往日不同的是，眼前边多了一道诱人的佳肴，青绿中点缀着点点红色，浓浓的香辣中透出淡淡地甜……这什么菜啊？真好吃。我问。婶说，韭花。韭花？山上的韭菜花，你叔晌午去山上摘的，快尝尝，好吃着哩。那个晚上，婶在火炉边不停地烤馍片也供不上我们吃。晨霞告诉我说，韭花的做法并不复杂，在择好的韭菜花里面放上少量辣子，撒上食盐，量大了可在碾盘上碾碎，少量的可用石窝捣碎，然后密封在罐子里即可。晨霞还说，妈常在做韭花时往里面放些炒熟的花生粒或碎芝麻，那样味道更佳。做成的韭花一直可放到来年，来客人时，挖出来调上醋、香油盛在盘子里，方便又好吃。
晨霞年长我两岁，性格内向，很少言辞，学习成绩却出奇的好。晨霞长得漂亮，个头中等，体形匀称，黝黑的头发拢在脑后，扎成马尾式的长发左右甩着，展示着她的青春活波。额前的刘海，不像别人那样剪成整齐的一排，而是随意地斜披在一边，遮得住半个面颊。小巧的鼻子，洁白的牙齿，还有右耳前那几枚不起眼的小痣，配上她那不高不低略带鼻音的声调，无不透出女孩的柔和之美。下午上学来，晨霞总会带给我一片焦黄内酥的馍，里面夹着韭花。在学校已经吃过饭，但我还是抵不住韭花那种馨香的诱惑，以至后来变得习以为常，理所当然。晨霞不多说话，把馍递到我手里就匆匆地离去。
那是我读初三时的一个星期三，学校因故放了半天假。下午，我跟着晨霞和叔到山坡上去捋韭菜花。叔说做韭花不能要开过的那种，最好是刚刚开放或没完全开放的。白色的韭菜花开是韭菜梗的顶端，一朵朵在山风中摇曳着甚是好看。我信手摘下一朵就往晨霞的头上插，晨霞躲避着，面色便胭脂般地红起来，嘴里连声嚷嚷，爹就在那边哩。
很快就有媒婆为我说媳妇。媒婆一开口，母亲就说，这好说，两个娃就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何况跃强（我的名字）还在她家睡了两年多，只要两个娃没意见，这事儿就算成了。等媒人离开了，母亲问我，愿意，还是不愿意？那时的我对恋爱和婚姻还没有什么更深层的认识，心里就觉得晨霞好，婶和叔好，还有那盛开在山坡上洁白的韭菜花吸引着我，好吃的韭花馋着我。
按礼数，换鞋样，送彩礼，定下亲事。在晨霞家回送的礼品中，最多的就是鞋垫。当天晚上，母亲就拿出来一双让我垫着，第二天一看，那鞋垫上绣得是一束山韭菜，细长翠绿的韭菜叶弯曲着，中间是两根韭菜梗，梗上面开着两朵花儿，白生生的。我想起了插在晨霞头上的那朵。过了暑假，我和晨霞一并进了公社的高中，不在一个班，见面的机会就少，偶尔碰上了，也是羞涩地一瞥匆匆离开。晨霞还是不善言辞，额头上的刘海依旧斜披着，能遮住半个面颊。星期天去学校，晨霞总会带一罐头瓶韭花给我，从没间断过。她跟我说，妈知道你爱吃，每次都不会忘。我感动的同时，在心里告诫自己，将来结了婚，一定要好好待她。
读高二没一个学期，晨霞就辍学了。原因是叔上山时摔成了骨折，晨霞的弟弟还在读初中。晨霞给我写过两封信，说是让我好好学习，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说至今唯一让她不能忘怀的是，那次在山坡上我给她头上插了一朵韭菜花。
一年后，我顺利地考进郑大。晨霞陪着我到车站，目送我和父亲踏上了东去的列车。列车上，父亲说，读大学了，咱可不能昧良心，晨霞是个好姑娘，她爹她妈都是好人。我嗯嗯地答应着，想起上车时那一瞬间的回眸，晨霞那好看的睫毛上挂着一种晶莹的东西在太阳光下闪耀着。我的眼睛湿润了。到大学没多久，晨霞来信了，她说原本是要寄一瓶韭花过来的，可想了想，就觉得不必了，城里的大学生，跟山坡上那不起眼的山韭菜花是搭配不到一起的。半年多的大学生活过去了，正当我踌躇在与晨霞退不退婚的纠结中徘徊不定时，家里来信，说是晨霞嫁人了。我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有一种钻心的痛楚和内疚。
时光如逝，斗转星移。一直到大学毕业，以至后来参加工作，结婚成家，有关晨霞的消息也就那么星星点点支离破碎的不成剪影。前些年，我调回本县工作，很快就退居二线。有一天，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给我送来了一瓶韭花。我愕然，谁让你送来的？来人说是他母亲，母亲说你们曾是朋友，说你年轻时就爱吃韭花，就想着捎一瓶来让你尝尝。
漫过韭菜花开的山梁，有秋风儿吹了过来，一个斜披着流海的女子款款而来……
作 者 简 介
争游，原名张增有，男，汉族，河南省灵宝市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小小说学会会员。2008年8月出版小小说集《敬礼!妈妈》；2010年12月出版长篇纪实小说《松树开花》；2012年12月出版小小说集《有爱的地方，就是天堂》；2013年3月出版小小说集《听阳光绽放的声音》，2015出版长篇小说《河口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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