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娅|探索老年人的生命观(二): 诸子百家,老来混搭
柏林洪堡大学马克思·普克朗人类发展研究所发现,当下德国老年人口的认知功能和幸福感水平高于20年前的同龄人,也就是说,和20年前相比,现在的老年人显得更加年轻。这个结论基于老龄化研究项目第二期(2013-2014)与第一期(1990-1993)161对“数据双胞胎”(年龄、受教育程度相似)的对比。
我相信如果把这个研究搬到中国来,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毕竟社会进步会体现在“人”的身上:更好的医疗卫生条件、更高的受教育水平、更丰富的信息刺激、更多样的生活方式,会让衰老和死亡来得更迟。想想韩愈“年未四十”就“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这个变化真是令人感慨!
当衰老和死亡不像过去来得那么快时,生命之河的下游就延长了。那么,如何在下游里行舟,也就有了更多的选择、更多的可能性。
建平一退休就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小外孙身上。她不仅管吃喝、管接送,也参与到外孙的教育当中,从日常生活习惯的培养,到增加孩子的能力和见识,建平都十分用心。为了胜任这个“新的工作岗位”,她读了不少家庭教育书籍。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建平也写出了十几万字《隔代教养手记》,她说她要证明,隔代教养并非都会骄纵孩子。
建平说,当年自己忙于工作,也曾经把孩子托付给长辈,回想起来,总觉得有些遗憾,错过了孩子成长中很多宝贵的时刻。现在帮助孩子带孩子,自己时间上更充裕,可以做得更好,也多了一个继续学习、完善自我的机会。她说她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和孩子一起成长”,也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生命延续的美妙。
我把像建平这样的人,称作老年人中的“孙子派”,他们把为子女解忧,带好孙辈,当作自己退休后的新使命,也享受了很多的天伦之乐。
下面两位朋友或许更像老年人中的“孔子派”——孔子55岁离开鲁国,带着弟子们周游列国。63岁时,孔子曾这样形容自己:“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显然,“含饴弄孙”并非孔子的使命,他关心的是以仁为核心的道德学说,如何能够影响政治,改善人性和社会。
刘莹在60岁生日那天,给自己预约了一个高端体检,将身体里外上下都查了个遍。拿到体检报告后,她知道自己零件基本完好,于是做了个决定,离开职业经理人的岗位,开始在公益领域创业,她觉得中国当下需要用民间力量去解决的问题太多了。现在,她仍像过去那样,每天6点起床,7点到办公室开始工作。她说自己再工作上10年、20年完全不成问题。
王晓江57岁那年动了癌症手术。所以,她提前离开了教学一线,不再承担课题,也不再带研究生,不再担负行政职责。利用这前有未有的自由,“怀胎”多年的思考“分娩”了:她已经完成了两部著作,加起来上百万字,而她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还有好几部书也在孕育中了。她说:什么退休不退休,只要身体可以,我会一直工作到死,这是我的乐趣所在。充满思想活力的她,已然看不到病痛的痕迹。
胡莲和周作山与“孔子派”不同,他们觉得已经辛苦了一辈子,且自己的知识结构也跟不上社会的快速发展了,因此到点就干脆利索地放弃了工作,背上包开始做“逍遥游”。作为工薪阶层,他们并不富裕,但他们精打细算,把过去存的钱用来理财,退休金则全部花在旅行上。几年来,他们跟团、自由行、自驾,去过了三四十个国家。作为老年人中的“庄子派”,他们在旅行中接触不同的文化,欣赏不同的风景,他们觉得自己心胸更加开阔,精神上也更加丰富愉悦,这让他们无法停下脚步。
高云说,直到老了,她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她做过很多年党务工作,职位也不算低,退休后过了一段茫然无措的日子,她爱上了手工。当旧衣服在她的手底下变成美丽的地毯时,她说自己心里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宁静”。
而在摄影班中,白发一族更不少见,他们提着长枪短炮,现身在公园、花海、古镇……,微信成为他们秀作品的大好平台。有位摄友告诉我说,学习摄影,也是让自己能够多出来跑跑,接触外界,这样不会衰老得太快。
就把这些心灵手巧,能够发展自己爱好的老年人,权归为“墨子”派吧,只取其喜欢观察与动手、精通技艺之意。
在朋友圈中,总有些人喜欢传养生的微信:不能吃什么,要吃什么;怎么防癌,怎么辨别疾病的征象,怎么急救,等等。傍晚的“养生堂时间”,他们也会盯在电视前。是不是该把他们叫做“老子”派?老子长寿,活了101岁,应该是养生之道的先行者吧,他倡导“养生之经,要在自然。动不知所向,止不知所为,随物卷曲,随波而流……”
在老年的诸子百家中,还有一支“孝子派”。他们高堂尚在,退休后便把主要的时间精力留给了父母,侍奉茶饭,寻医问药,联络友人,陪伴出行,撰写回忆录什么的。如今的“孝子”,要为父母做的事情远比古人更多,时间也更长。
以上老年“诸子”当然没有包括所有的选择,只不过是将不同的老年生活方式做一简要概括而已。
在我看来,每一种的选择背后,都是为了满足某种深层次的需要,都与自身的价值观紧密相关。看重亲情的,比较容易当“孙子派”“孝子派”;关注社会发展、看重个人潜能发挥的,比较容易成为“孔子派”;愿意享受当下的,会比较多地成为“庄子派”“墨子派”,关注健康的则成为“老子派”。
这老年的诸子百家,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满足,也各有各的限制。“孙子派”也许最需要注意处理好辈分之间的关系,毕竟孙辈的成长主要是子女的责任,过多地越俎代庖,会带来新的问题。“孔子派”“庄子派”“墨子派”在继续让生命燃烧,或者浪迹四海、投身爱好的同时,也不要忘了经营好自己的家庭和人际关系,因为研究发现,好的人际关系是幸福感、生命意义感最重要的来源;“老子派”们除了关注身体的健康,若也能关注心理健康、精神成长和社会发展,或许衰老得会更慢;“孝子派”在照顾父母的同时,别忘了也要留出空间和时间,满足自身的一些需要。
当然,大多数人是各派杂糅混搭,并非只遵循某一家的,而且会随着时间调整各派的比重。比如我吧,刚退休时“孔子派”比重最高,和伙伴一起创建了公益机构,奔波于打工子弟学校和农村学校。过了几年,老妈失智逐渐严重,我也希望能有更多自由支配的时间,于是减少了“孔子派”的比重,增加了“孝子派”和“庄子派”的比重,现在一边在大学开课,一边照顾老妈,除了不间断地读书写作,也间断地出国旅行,还盼望再过几年,能增加“孙子派”的含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