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 ‖ 朱文泽:打人参米(散文)
每逢在家听见便河边街道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我就按捺不住了,这是打人参米(爆米花)的来了!这是原始的广告手段,他先放一个空炮,让整个一条街的小朋友都知道,打人参米的来了!而且时间选得好,每次都是在小朋友下午放学的时候。
我急不可耐,拿马头牌肥皂去洗搪瓷脸盆,然后用干毛巾擦干,母亲发现我在蠢蠢欲动了,但还要明知故问:“拿脸盆做么子?”我不好意思地回答:“打人参米。”母亲说:“米缸里的米不多了,晚上还要煮饭恰(吃)。”听母亲说完,我不知所措,我知道还是吃饭要紧,吃人参米等于是吃零食,可吃可不吃,但是嘴馋啊,怎么办?我心不甘地跑到米缸边,弯腰将手伸进去,抓到铁的量米筒,使劲在缸底来回撮,撮完拿上来一看,一筒还不满,只够晚上全家人做一顿晚饭了。母亲看着我手中的一筒米,说:“不要再倒进去了,等下正好做晚饭。”还埋怨我说:“昨天就喊你去买米,你说缸里还有,怪不得我吧!”我不是不相信母亲,也没有怪母亲,只是姐姐说过的故事在作祟: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宝缸,被善良的人捡到了,他看见上面写了“涨”“停”和“收”的秘诀口令,还念了一遍,就在他念完将信将疑时,秘诀口令消失了。善良的人抱着宝缸回家后,借了隔壁邻居一粒米,他将米丢进宝缸,然后,嘴里念着秘诀口令,最后说:“涨!”果真,宝缸里一下子涨满一缸米,他连忙喊:“停!”他相信这个是真的之后,毫不犹豫地在宝缸里舀了一大碗米去还给邻居......
我母亲善良,我也善良,我只是有点嘴馋,我想我们家的米缸要是变成宝缸该有多好!
在我梦幻之际,母亲告诉我:“你把碗柜里的‘干饭子’拿去打吧!”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心里想:母亲是绝不会让我们欠吃的(就是看着别人吃东西,我们在旁边吞口水)。我马上找到了“干饭子”,把它倒在脸盆里,母亲说:“正好!”随手给了我八分钱,这是要给那个叔叔打人参米的加工费。其实,用“干饭子”打人参米是有点“绊试样(掉格)”的,因为,“干饭子”是吃剩下的有点馊味,又舍不得倒掉的米饭,把它放在屋顶上晒干的米饭,或者是被蚂蚁爬过,再用水淘洗后晒干的米饭。不过,暴晒过,然后又在人参米机子里高温消毒的“干饭子”应该是没有细菌了。一般人家是把“干饭子”和黄豆放锅里一起翻炒,做“炒米吃”,就像浏阳炒米,香脆。把“干饭子”打成人参米,每一粒膨大了,也松脆可口。
我不管是“干饭子”还是米缸里的米,只要吃着无毒,只要能够止馋就行。我把八分银毫子钱放进衣口袋,端着放有“干饭子”的脸盆,就跑出门,迈上石阶,挤进打人参米的队伍中。我前面排有七八个人,他们有细毛、建五坨、黑皮、姜伢子、文吊坨、凤满、伞蒂子、份妹子。有的端着脸盆,有的端着“竹滤笈”,里面装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糙米、糯米、玉米、黄豆、干饭子、红豆。人参米的米,可以是五谷杂粮。
我最羡慕的是建五坨脸盆里的玉米粒,金灿灿的,它经过人参米机子打出来,好大一粒,像一朵朵绽放的小花,黄皮白芯,好看又好吃。其次是羡慕黑皮虑笈中的黄豆,打出来蓬松,又香又粉。前面的人打完都会给后面还没有打的人尝尝他们的已经打出来的人参米。有的甜一些,有的淡一些,那时候的人偏好甜,都会求打人参米的叔叔多放几颗糖精,或加两分钱的糖精费,以增加人参米的甜度。但是吃多了太甜的人参米,会有点不想吃饭了。
打人参米的机子是由四样东西组成的,左边是一个大口袋,它的上半部分是一节张开的圆形口子,是比较硬帆布做的,下半部分是一节麻袋,软;中间是一个烧焦炭的炉子,上面有一个半圆缺口,好安放膨化机,炉膛下面有一个进风口,可接风箱;右边是一个木制的风箱。打人参米的人,右手拉风箱,左手转动膨化机,让它均匀受热。膨化机靠人体这一端装有一个压力表,打人参米的人,可以看压力表,或者根据时间、经验来确定何时可以“放炮”。当把膨化机一端翘起时,我们都紧张起来,捂住耳朵,或者跑开。看到打人参米的人将膨化机外面一头移向左边,塞进大口袋,用一根铁棒敲打开膨化机的压盖时,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然后见麻袋一端鼓起,冒出一股白气,接着就闻到了香味。当打人参米的人提起麻袋,我们就将脸盆放在下面,绑麻袋口子的绳子被解开后,人参米就一下子把脸盆灌满,还堆起来。一斤米,变成了轻轻的一大盆人参米,我们好开心,但是我讨厌麻袋上脱落下来的“丝”,不小心就吞到肚子里去了。我是排最后的一个,轮到我打人参米时候,天都快黑了,别人的人参米,我都尝了,可是我的“干饭子”人参米打出来时,别人都回家了,我感到索然无味,没有人看到我的人参米,也没有人争着品尝。
我端着一脸盆的人参米回到家,母亲做的饭菜已经上桌,父亲说:“先吃饭啊!”姐姐接过人参米,把它放在高高的衣柜上,我发现她背对着我们偷吃了一口人参米,我装作没看见,表面上我老老实实和两个弟弟围桌吃饭,心里却总是惦记那人参米。
饭后,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就用量米的小铁筒平均分配人参米,一人一筒轮流地分,大家先用身上所有的口袋装,装不下了,就用杯子装。平分以后余下的就给父母亲尝尝。我们兄弟姊妹分完后,各自跑出去找同伴玩去了,一边玩,一边分享人参米。一般是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着吃,流鼻涕的同学,人参米会沾上去,甚至吸进鼻孔,呛着时,会把人参米全部喷出来。带出去玩,装在衣服口袋中的人参米都会吃个精光,家中杯碗里的肯定是不想吃了,只能留下来第二天吃。人参米容易受潮,受潮的人参米一点也不好吃,第二天的人参米只能泡在开水中勉强地吃。
如今,大家的经济条件比以前好多了,零食多,零食店也多了,我家门口都就有好几家,什么良品铺子、小嘴零食、满嘴零食等牌子比比皆是,喜欢吃人参米的小孩不多了,而且还听说人参米中含铅,加上人参米是露天作业,不怎么卫生,大人也不让小孩吃了,所以,打人参米的人少之又少了,偶尔见到,也都是把已经打好的人参米用塑料袋装好了卖。
人参米机子更多是摆看了,那放炮的声音也难得听见了。有一次,我想买没有甜味的人参米,打人参米的老板毫不客气地说:“谁愿意吃没有放糖的!我的人参米都是放了糖精的。”谁还会买他的?我替他的生意担忧起来,我还担心我的孙子辈今后不知道打人参米是怎么回事了。
【作者简介】朱文泽,长沙人,长沙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部队、工厂、机关和各种公司摸爬滚打过,其散文、随笔、小说、诗歌在长沙晚报、湖南工人报、潇湘晨报、国防科大报、湖南文学、创作、初中生、文学风、海外文摘等报刊杂志均有发表。写作是他最喜欢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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