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 · 观己 | 《土拨鼠之日》：轮回的解脱
工作的重复、推石头的重复，是否就是我们的大脑创造出来的自我困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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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影·观己】第二季
第6期
《土拨鼠之日》
2019年上半年转瞬过去，不知道这半年你过得怎么样？也许我们可以回顾一下过去的这半年。今天分享的这部电影《土拨鼠之日》很好玩，故事的主人公没有像我们这样，一眨眼的功夫，半年就过去了。在这部电影中，不是时光飞逝，而是时光停滞，或者叫时光重复。
电影的主人公Phil是一家电视台的气象主播，他做了许多年，已经很厌倦这份工作，厌倦他每天见到的同事。可是当摄像机打开的时候，他仍要调动情绪，摆出专业的微笑。当摄像机关上、工作结束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赶紧离开。
看到这里，曾经在职场工作过的人，恐怕都会会心一笑。这样的一个剧情设定，跟我们的生活何其相似。我们有自己的工作、生活，每一天，也许就跟这位主人公一样，做着一些同样的事情，见着一群同样的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年2月2日，Phil都要去一个小镇，报道那里的一个习俗——看土拨鼠并预测来年春天什么时候到来。这个报道他们做了许多许多年，实在是厌倦透了。对于Phil而言，他太熟悉那儿了——那里的人、那里的事、那里的环节，真是一项痛苦的差事啊。
他想急匆匆地报道完，急匆匆地离开。在路上，对同事、住宿酒店的服务生，还有他的粉丝，他都想赶紧逃离，干完了赶紧走吧，再也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可是离开的那一天遇到一场暴风雪，他被困在了这个小镇。更可怕的是，到了第二天早上6点，闹钟一响，还是2月2日。他被困在了2月2日，困在了那个他最恐惧的重复里。
也许电影中的这个情节非常戏剧化，可是这样的感受，朋友们会不会有类似的体验？日子好像一天天地重复着，即使有时候工作变换了，搬家了，可是大的节奏和循环，起床、吃饭、出门，工作、下班、回家……一直重复着。我们一直在做一些重复的事情，生命很枯燥，很重复，很无聊，也很沮丧，日复一日，没有新鲜，没有趣味。
《土拨鼠之日》电影截图 | 图源：豆瓣
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发现，我们的生活跟这部电影的情节何其相似，似乎在一条流水线上往复循环着。就像Phil一样，每天睁眼都是同样的一天，同样的生活，做同样的事，跳脱不出。
西西弗之石 | 图源：网络
这部电影让我想起一个古希腊的神话故事。西西弗得罪了宇宙之王宙斯，宙斯给予他惩罚——让他把一块巨石从谷底推到山顶，当他到达山顶时，那块石头就会瞬间又滚落到谷底，他要再一次把这块巨石从谷底推到山顶，如此往复。西西弗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一件毫无意义、没有尽头、无效的、没有价值、没有新意、没有变化的劳动。
关于永远的重复、毫无新意这件事情，在古希腊时代人们就意识到了。人类的这个困境在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中更加凸显，在都市的丛林里，人们在各自的小格子里重复着西西弗的命运，重复着Phil的遭遇。
《土拨鼠之日》电影截图 | 图源：豆瓣
你有这样的感受吗？有的时候，也许事情本身并不让人觉得痛苦，让人痛苦的是重复和无意义的感觉。虽然这是20年前的电影，但在今天看依然很有共鸣。虽然时代背景变了，但本质依旧是这样。
面对这样的一种困境和重复，我们该何去何从呢？
当Phil发现日子始终在2月2日重复的时候，他抓狂、愤怒，不能接受。可是没多久他就想，既然每天都是这样，那何不及时行乐？哪怕做了坏事错事，没关系，明天会清零，从头开始。
于是他放纵地玩，用各种娱乐去消解重复和无意义。可是很快他也厌倦了享受，因为这也是重复。后来他甚至想到自杀，他用尽各种方法——撞车、坠楼、火烧、上吊、跳楼。可是一睁眼，还是2月2日。
看到这里，我觉得特别有趣。人都向往长命百岁甚至永生不死，可是假如人真能永生不死，也许是件可怕的事，也许那是种极度的痛苦和惩罚。
Phil求死不得，最后他选择好好过好每一天。
他放弃了各种各样的抗争手法。享乐或是自杀，其实都是抗拒的表现，不愿意面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者是贪、想要，或者是嗔、不想要，或者是麻木、无所谓，总归就是不与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产生链接，不去面对，不去活在每一个当下里。用佛教的观念来看，这就好像把一个人的一辈子浓缩在2月2日，用不同的形式去轮回。
最后Phil选择好好活在2月2日，他学钢琴，帮助路过的人，善待身边的人，享受早餐的咖啡，真心真意地追求他心仪的制片人，真心真意地跟周遭的人相处。当他真的这样去做的时候，第二天一睁眼，他发现居然是2月3日——他从这个轮回里面解脱了出来。
就像西西弗在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诅咒下，只能一次一次把巨石推上山——也许每个人心中的巨石不一样，不过都是一轮又一轮的重复。而当西西弗放下抗拒，放下抱怨，他只是去推，只是做着眼前的每一个动作，单纯地做着这件事时，他就从这个巨大的惩罚里解脱了出来，宙斯也惩罚不了他，因为对西西弗而言，这只是推石头，而不是一个惩罚了。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只是单纯地做一件事情，没有想从里面获得什么，没有抗拒也不是自我麻痹，只是认真地、安分地做着眼前事。
日本茶道有一句话叫“一期一会”。简单说就是哪怕同样的茶叶，每一次泡出来的味道都不同，你心里的体会也不同。每一次喝茶，空间、时间、参与的人、味道、感受都不同，每一次的相会、每一个瞬间都是不可重复的，都是这个宇宙中独一无二的瞬间。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在一刻不停地变化，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停下来，“重复”只是我们的大脑的判断和认知。
事实上，有什么可以重复吗？没有哪一刻、哪个东西会重复，每一刻都是一期一会，每一刻都是宇宙唯一的一刻。可是我们的大脑用思维、概念屏蔽了心对这一霎那的体验，我们习惯于用大脑快速地建立一个概念或贴一个标签。
图源：网络
就好像我们吃苹果时会说：“嗯，甜，嗯，酸。”可是“甜”和“酸”只是概念而已，如果我们能把这个概念放下去咀嚼苹果，会发觉那里面有非常丰富的、每一刻、每一口都不可重复的、独一无二的味道，丰富到难以用语言表达！
可是我们习惯用概念快速地屏蔽我们对这个世界每时每刻的体验，我们会快速地用概念结束对每一个当下的感受，快速地用概念描述每一刻的变化来替代它事实上的样子。于是给自己制造了一个个重复的、无聊的困境，然后又想尽各种办法试图突破这个困境去创造新鲜，却接着再一次用概念屏蔽掉体验，陷入感受上的重复与无聊。
佛教里有一个词叫“无常”。许多人想到无常就想到死亡，想到贬义或者负面，唯恐避之不及。事实上，“无常”所表达的就是每一刻都是变化的，没有哪一刻会重复，每一样东西都是处于川流不息的变化之中。如果用一个现代的词语来翻译“无常”的话，我们可以说“无常”就是“常新”、“变化”。因为无常，每一刻都是新鲜的，每一刻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刻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所以工作的重复、推石头的重复，是否就是我们的大脑创造出来的自我困境呢？
电影中，Phil试了各种方法，最后不得不放弃。他开始认真地面对每一天看上去一样的人和事。事实上，哪有一样的呢？每一次都不同。他认真地对待眼前的每件事、每个人，然后，他的生活就变了，他从2月2日到了2月3日。这是一个有趣的隐喻。
我们每天面对的那些所谓的重复，其实只是我们大脑认为的重复。如果放下对这个概念的执着，就可以用新鲜的眼睛看见眼前的这个新的人了。如果有这样的世界观、活法，你的生活将会不同，将会活在新鲜中，每一刻都是新鲜的、独一无二的，每一刻都充满了珍惜珍重的心情。我想，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生命选择。
《土拨鼠之日》电影截图 | 图源：豆瓣
做到这样有一些困难，或者对一些朋友而言有些质疑。或许我们可以开始做一些练习来体会，比如每天找到一样你在家里没“看见”的东西，在每一天上班的路上发现一些新的东西。对最熟悉的办公室和家，我们总是会很快地错过，很快地用概念说，就是这条路，这就是办公室，这就是我的工位，对于那里发生的变化熟视无睹。
又比如你可以带着新鲜的视角去看你最熟悉的那些人，伴侣、父母、孩子，不要用一个固定的概念说，他就是那样的，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如果你刻意地练习，不要用固定的认知去定义他，每天在他身上看见一些不曾“看见”过的，你会越来越多地认识他。
又或者，可以尝试一些你本来不感兴趣的食物，看一些你从来不愿意涉及的领域的书，跟一类你不太打交道的人接触，换一条上班路线……
在80%的固定轨道之外，定期做20%的“微出轨”。无论是阅读、衣着、社交或是某些习惯，如果我们总在固定的轨道里，很容易活在重复、固化、封闭的体验里。每周、每月做一些“微出轨”，从固定循环里挣脱出来去体验新的事物，来激荡现有大脑里的经验。
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
我看这部电影，除了想到推巨石的西西弗，还想到了苏东坡写的一篇短文：
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苏东坡外出游玩，走得疲惫了，远远地看见一个亭子，想去那歇息。可是亭子还在远处，想歇又不得，远远地看着松风亭，难受啊。类似的经历许多人都有吧。
苏东坡有他渴望的松风亭，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渴求的松风亭吧。也许是路上的一个歇脚点，也许是一段关系，也许是一个工作，也许是某一个物品。Phil的工作，就像那个松风亭，他想去下一个地方，觉得下一个地方更好，他被他的松风亭的鱼钩死死地钩在那里了。
我们是不是也被各自的松风亭钩住呢？常常听到人说，我只要具备了某某样的条件，我就能休息了，就安心了，就幸福了，可是，这个条件就是个束缚，就是个依赖，就是把我们挂上去的鱼钩。
图源：呢图网
“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眼前的人、事，现在的你，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得歇处呢？眼前的每一个瞬间，所遇到的每一个人，有什么不得安心相处呢？
苏东坡说：“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此间得歇，人就可以脱钩了，就可以从自己对明天的期盼和幻想、对今天的不满、对昨天的悔恨等种种不愿意活在眼前的钩子中解脱出来了。
《土拨鼠之日》电影截图 | 图源：豆瓣
电影的主人公Phil从他的钩子里面解脱出来了，他从2月2日来到了新的一天，追到了他心仪的女生。西西弗从推巨石中脱困了，诸神再不能惩罚于他。苏东坡从他的松风亭里解脱出来了，他知道了“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此时此地就可以歇了。
各位朋友，你可以从你的松风亭、从你的巨石，从你的2月2日里面，用一期一会的心情解脱出来吗？“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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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编辑：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