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第二十八章）
蒹
葭
苍
苍
□驿路飞雪
第二十八章
课间休息时孔明突然对同桌吴海波说：“我郑重宣布，放弃宁大！”
吴海波吓了一跳，扯住他胳膊问：“你干吗？发什么神经？！学校对你期望那么高！”
“学校期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考上了他们拿奖金，我有什么好处？”
“你这话搞笑的吧？你的人生可是你自己的！”
“分数太高，我没信心，”孔明叹了口气，双手撑头，苦恼地说，“分数太高了！首先要达二本分数线再从高到低排，而且对英语和语文单科都有要求！你想想，全国只招二十来个人，怎么可能录到我？！”一转头看到瞠目结舌看着他的薄荷，脱口而出：“你也是，宁艺的分数也高，无论你怎么努力，你也不可能考上宁艺！”
薄荷的心立刻涌起一阵尖锐的疼，她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很快狠狠地说：“不要你管！你这个乌鸦嘴！”
“你这个傻瓜！”孔明笑着轻轻摇头。
连孔明都懈怠下来，别的艺术生就更是松散了。数学课上，最后两排除了薄荷一个人坐得笔直，别的人几乎都趴在桌上睡觉。周老师看着趴倒睡觉的偷玩手机的那一片，怒不可遏：“分班的时候你们不去艺术班，既然留下了，为什么又要在我的课堂上睡觉？！前一阵我不发午练给你们，竟然就有家长提意见，打电话给校长投诉！现在我都发了，你们又有几个做了的？”
王依云的小科差，此时也已万念俱灰。她现在晚上常和宋安邦连学带聊到一两点，自己也不知道聊的什么，就觉得心太空又太浮，需要抓个人说话来填充。她睡眠不足，几乎天天顶着黑眼圈上学。薄荷看她下课就趴在桌上补觉，也不好意思再去问她题目了，她只能逮到谁就问谁，总有没睡着的人。
后来听说田野和痘哥与宋、王二人建了个聊天小组，薄荷就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把手机交给妈妈锁了起来——如果手机没收起来，自己肯定心里痒痒，要加入他们的。
课间时，薄荷坐到王依云旁边，问：“老实交待，你和宋安邦是不是又和好了？”
“不算和好吧，恋人做不了就做朋友呗！”
“可是，可是书上说朋友到恋人这条路是不可逆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薄荷说着，拿过王依云的手机，打开QQ音乐，找到《毕业后你不是我的》，点开，又递还给她，“你自己看看歌上是怎么说的，一语中的啊！”看到好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薄荷也没辙了。
在薄荷眼里，宋安邦就是二次元人物，不用学也好的学霸。他从小就是留守儿童，一直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奶奶不识字，也就管他吃饱穿暖，根本管不了他学习。后来上了高中住校，他放假也从来不带书回家。而且她试过，不管任何时候他都在线，哪怕夜里两点，只要给他发句话，或者一个表情，他都立刻回复，不会超过半分钟。但人家成绩就是好！薄荷问过他，为什么他从来不用功学习还这么好?他就回一句让她觉得根本没天理的话：“我人品好啊！”
而王依云除了长得漂亮，就是一普通的妞。以目前的成绩，除了三本或大专，很难考上宁江的二本以上的大学。
宋安邦的目标是宁江大学。而且他明确表示过不接受异地恋。
但最近宋安邦对王依云也很好，把自己整理的错题集以及别的喜欢他的女生送给他的《优秀作文选》都送给王依云看。所以薄荷想，因为王依云生得好，宋安邦最终也许还会回到她身边。
薄荷轻轻捏了捏王依云的脸颊：“唉，都是皮肉，你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我好羡慕呀！你可以靠姿色改变命运，不像我等，完全要靠知识改变命运！哎对了，我高考是和理科生一起考的，你说我如果跟宋安邦坐一起，我是抄呢还是不抄？抄吧，风险太大；不抄好像浪费资源呀！”
“你拉倒吧！你这近视350的，抄什么抄呀！眼神不好，给你抄也抄不到！”
“如果他坐我前面，把卷子这样举起来，”薄荷比划说，“只是这样太明显，不现实；隐蔽一点吧，我又看不见——唉，原来考试的时候也是各凭本事！有的人靠视力，有的人靠实力！”
王依云看着撇嘴假哭的好友，忍不住笑了：“天时地利人和很难同时凑齐，你靠视力基本不现实，还是靠实力靠谱些。所以你赶紧好好学吧。”
两人正嘻笑着，王采薇走进教室说：“我提前告诉大家一下，还有半个月左右，也就是6月的2、3、4号还有最后一场考试——你们别紧张，这时候，大家的成绩已经基本稳定了。考试呢，也不会太难，主要是为了让大家熟悉一下高考流程，分数不重要，到时候可能连分数都不让你们知道。”
薄荷眼睛一亮，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鼓起腮帮再慢慢呼出来。她对这次的考试充满期待，因为特别想看看张笑云的四模成绩到底排在她前面多少名，好心里有个数。
张笑云是（17）班的艺术生，也是广编专业，是全校拿到宁艺证的四人中的一个。她家里有钱，专业是每周一次去宁江找高校老师一对一辅导，而不是像薄荷们这样在本地的培训机构学习。薄荷之所以特别关注她，是因为过了宁艺的四人中，除她之外的另两人文化明显不是她的对手。张笑云的文化成绩比薄荷好，几乎每次考试她的座位都在薄荷前面——每次考试，考场及座次都是按照上一次考试成绩来安排。一开始，体艺生前四十名和文化生一起在前面教室考，四十名以后的人要到科技楼或会议室考；现在条件更苛刻些，只有前二十名才有资格和文化生一起在前面教室考。
薄荷在艺考前有一次就是在后面的科技楼里考的。想起自己夹着个笔袋灰头土脸往考场走就觉得好无趣，仿佛路边草丛里的虫子都在笑她是学渣。不过幸运的是，那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不像靳思雪，从来就没资格和文化生一起考试。
最近一段日子，薄荷又开启了拼命模式。往往肖一鸣一觉甚至两觉醒来以为已经天亮，一抬眼发现她还在灯下埋头写啊算的。除非她自己做得差不多了，自己收拾东西准备睡觉，否则只要肖一鸣喊她睡，就会被她不耐烦地回一句：“哎呀，不要说话！”
肖一鸣只有继续睡，直到听到她喊她陪她上厕所，她再一骨碌爬起来。
中午也是。肖一鸣收拾完碗筷就上床，一会儿就睡着了。薄荷则要做那些怎么也做不完的数学题直到一点才上床午睡。
那天晚上八点时，薄荷说：“妈妈，我趴桌上睡半小时，你到八点半喊我起来。”嘴里还说着话呢，身体已经“咕咚”一声趴了下去。
“你干脆到床上睡吧，我一定准时喊你。”
薄荷眼也没睁：“不行，我只要一沾床，五雷轰顶也叫不醒我！”
八点半肖一鸣准时叫醒了她。薄荷继续学习，肖一鸣看了会女儿带回来的优秀作文，就感觉眼皮发涩沉重，于是洗洗睡了。
一觉醒来发现薄荷在灯下百无聊赖地整理课本，就说：“薄荷睡吧，天不早了。”
“你知道几点啊，就叫我睡？还不到十二点呢！”
肖一鸣拿起枕头旁的手机看看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就不再说话，放下手机准备继续睡。
“可我现在干什么呢？数学不想看，英语不想看，语文也不想看！我好纠结啊！”
“那就睡觉吧，别纠结了。”
薄荷歪头想了会儿，决定听从母亲的建议。
“妈妈，我今天怎么这么困呢？下午不是体育课嘛，我没去上，本来呆在教室里想学习的，可是不小心就睡着了！对了，梁静也没去上，也睡着了！她说她中午从不敢在教室里睡，因为她会打呼噜！我今天也是被她呼噜吵醒的，那呼噜真是打得地动山摇啊！”
“嗯，胖人呼噜响。你们也真是太困了，再辛苦半个月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张笑云我心里就难受！还有买证的孙赟，想到也不舒服！”薄荷闭着眼睛说。她动来动去，好半天才找到一个让自己和妈妈都舒服的睡姿。
“你现在什么都别想。他们其实是你自己内心的魔障。你在心里树了两个假想敌，你现在要做的是忽略他们，像忽略你不认识的另外拿证的那些人一样——拿证的所有人中，有的比你好，有的比你差。但绝大多数人都在患得患失。这时候，谁心态好，谁就是最终的胜利者。其实，不到最后时刻，谁又知道结果呢？你又何必预支烦恼？为此劳心费神，不是傻吗？你看过《舍我其谁》对吧？每个选手上场都牛气冲天，不管自身实力如何，无一例外都想在气势上先压倒对方——在战场上，既要重视对方也要藐视对方，战略和战术固然重要，必胜的信念也不可缺少。所以，你此刻要做的，其实是战胜自己。不能早早在心理上打出白旗。”
“可是我真的好紧张！我是多么想上宁艺啊！”
“关于宁艺这件事，你不必看得太重。在艺考时你的心态就很好，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过，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结果你就过了。现在也这样，考不上也没关系，你还有二本上呢，总比那些无学可上的同学好多了。——其实这种紧要关头，谁都不会轻松。尤其是买证的人，他们的压力比你大得多。我们现在最差的结果是上二本，你们班很多文化比你好的人，最好的结果才是二本，你还怕什么？开心一些，专心致志把眼下的每件事做好，不去想昨天和明天，只想今天的事，只做今天的事。说不准高考时超常发挥，你就一举成功了呢？你的QQ签名你还记得吗，‘执着于理想，纯粹于当下’？就像树上那只最甜的果子，谁都想摘，但最终摘到的不一定是个子最高的人，因为他可能因得意于胜券在握而大意失手，而那些目标明确专心致志的人反而可能手到擒来。”
“我明白，我会尽快调整自己。但时间不多了，只还有十几天的时间了！”
“没关系，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唉，有时候，又恨时间过得太慢，恨不得明天就考，早死早托生！”
肖一鸣轻轻拍着女儿，像拍着十八年前那个小婴儿一般轻柔：“没事的，有妈妈在呢！”
“嗯，我要好好学习，我的小宇宙要大爆发！”
“嗯，最后关头，一鼓作气拿下考试。”
“其实宁江本地的人并不想上宁艺的，是吧？”
“对，像那个钟敏萱你还记得吧？她在家门口考其实都是顺带打酱油的。她年后还去上海和北京考了。她那么优秀，上戏、中戏、中传和北电的证她说不定都拿到了。我听她妈说，她文化分都在300左右，这样专业和文化都很强的人，长相又好，不会甘心在本土上的，一定会想去外面更大的世界看看。”
薄荷惊叫：“300啊？她还是人吗？这么好的成绩干吗学艺术啊！她这成绩，中传都够啦！”转而又追问：“也就是说，她即使拿到宁艺的证，也不会报考宁艺的，是吧？”
“是！”肖一鸣笃定地说，“她妈说，不管女儿去上海还是北京读书，她都要跟去陪读。”
“大学还陪读？”
“嗯，她太漂亮了，她妈怕她遇到坏人。”
“你不是也应该有这种担心吗？”薄荷憋着笑问母亲。
肖一鸣也努力忍住笑，假装郑重其事地答：“我不用为你担心，因为，我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任何事。”
薄荷立刻揭穿：“算了吧妈妈！你其实想说我长得安全系数太高，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对不对？你再别说我不丑，只是漂亮得不明显了！”
母女俩同时大笑。
“妈妈你说，宁艺最丑的男生是不是都比别的学校最帅的男生帅？”
“当然！”肖一鸣毋庸置疑地说，“而且宁艺五湖四海的帅哥都有。”
“好吧！以后我只要再懈怠，你只要说一句‘五湖四海’我就复活了！我要去宁艺找那个拉小提琴的黑风衣偶巴！”
“嗯，好！争取把他收入麾下！”
“其实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是吧？在学校里，像我们这些有证的人都是被人羡慕的，包括那些文化生，都认为我们差不多大方向已定了，而他们还完全未知呢。”
“就是啊，所以你应该静下心来才是。”
第二天晚上，肖一鸣看女儿没做杨老师的试卷，就随口问了句：“杨老师的卷子都做完了？”
“昨天没发卷子，说是打印机坏了。”
“怎么老有这样的事？这都第三次了吧?周三不发卷子，周四周五又不补课，后面周六周日周一又是连起来的三天，到时候就得在课堂上做练习，不是耽误时间吗？”
肖一鸣越想越不放心，虽然这一次无从补救，但总共还有这么点时间，她得杜绝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所以第二天下午，她就拨通了唐主任的电话。
谁知道接电话的是个女生：“您好，艺路辉煌教育。”
肖一鸣愣了一会才说：“请问唐主任在吗？”
“哦，唐主任现在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了。请问您是找他本人有私事还是什么——”
肖一鸣再一次愣住：“不在？哦，那就不找他了。我跟你们说一样的……”
还没说完，她的话就被对方打断：“那请问您是哪位学生家长？”
“我是薄荷妈妈。我听说你们的打印机坏了？”
“嗯，对，是坏了的，现在修好了。”
“你们的练习卷是由老师自己打印还是你们打印的？”
“是由老师提供给我们打印的。”
“那我知道了。是这样的，前天我们的孩子去补课，但却没有作业下来，今天和明天都没课，接下来的三天又都有课，如果把作业都补发下来就太多了，而且上课做又耽误时间，你说是不是？希望你们统筹安排好，打印机坏了，可以去外面打印的，毕竟还有这么点时间就高考了。”
对方连连称是，唯唯诺诺地保证以后一定协调好，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挂掉电话，她又拨通靳妈妈的电话。她把刚才打电话的事告诉她。得知唐主任离职，靳妈妈也吓一跳，想不通那么尽职尽责的唐主任为什么会离职。两人揣测一番后得出结论，一定是胡浩在薪酬方面太抠门了。
靳妈妈又说：“你家薄荷连宁艺都过了，真了不起，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学校！”
“可是文化分要求太高了，以薄荷的成绩，不敢去想。倒是靳思雪有了成思和清师的证，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靳妈妈说：“唉！也不一定呢。不过都到这时候了，我们就不要给小孩压力了！我跟小雪说，实在考不上就让她爸找人去当兵。”
“女兵很吃香的，当然了，靳思雪肯定能考上成思的！”
肖一鸣也在这时才知道，靳思雪除了一张成思和清师的二本证，还有一张外省二本和两张三本证。
作者：驿路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