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神秘的吹箫人

寻找神秘的吹箫人

文/杨琼

读高中的女儿回家问我:“妈妈,你认为《赤壁赋》中吹洞箫的客人到底存不存在?”女儿说的《赤壁赋》,是高一教材中的《前赤壁赋》,吹洞箫者则为客之其一,对于女儿的问题,普遍的理解为:主与客都是作者一人的化身。客的观点和感情是苏轼的日常感受和苦恼,而主人苏子所抒发的则是他融人与宇宙为一体后的哲学领悟,前者沉郁,后者达观;前者充满人世沧桑与吾生有涯的感慨,后者则表现人与大自然合二为一的心灵净化境界。这也刚好符合传统赋体文的主客对话、虚实结合、抑客扬主的特征。

我该不该用这传统的观念来回答孩子的问题呢?忖度须臾,我对女儿说:“我认为吹洞箫者存在,肯定是苏轼真正的好朋友,因为此刻苏轼被贬黄州,正处人生的危难期,而处危难而不弃的,必定是人生难得的好友,不如我们查查资料,看看东坡在这段时期有哪些朋友,或者有什么文献记载,能给一些相关线索。”

女儿顿时来了兴趣,激动地说道:“好啊,妈妈,那我想用下电脑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跟你一起查!”成长在数字化时代的孩子,早已把电脑查找资料作为第一选择。通过搜索,女儿兴奋地发现,苏轼在黄州期间,有不少好友。

好友一:徐大受(字君猷)。元丰三年(1080)二月,苏轼来到他生命中第一个贬谪地黄州,任黄州团练副使。元丰三年(1080)八月,徐大受来任黄州知州。他与苏轼一见如故,视之为亲如手足的密友。对于徐大受,苏轼充满了感激之情。他曾在《与徐得之三首之一》写道:“某始谪黄州,举目无亲。君猷一见,相待如骨肉。”每年的重阳节都要在栖霞楼设下酒宴,徐大受都会邀请苏轼共度佳节。

好友二:陈季常。苏轼被贬黄州,好友陈季常隐居在与黄州有百里之遥的岐亭。苏轼谪居的四年中,陈季常曾七次来访,苏轼也有三次前往岐亭做客,每次相聚,往往驻留十多天,离别须远送数十里。在《陈季常见过三首》其二中,苏轼这样写道:

送君四十里,只使一帆风。

江边千树柳,落我酒杯中。

此行非远别,此乐固无穷。

但愿长如此,来往一生同。

可见苏轼对这份友情何等珍惜。

另外,苏轼在黄州时,还结识了住在长江对岸的王氏兄弟以及潘丙、潘原、潘大临、潘大观等人。这些人都是世居黄州的土著,有的是酒店老板,有的是药店老板,有的只是一般的市井小民。此后的几年里,苏轼经常与他们交游,有时苏轼渡江游览武昌西山,遇到风雨,便留宿王家,王氏兄弟杀鸡炊黍招待苏轼,一住就是好几天。有时苏轼乘坐一叶扁舟,一直行至潘丙的小酒店门前,便进店去喝几杯村酿。苏轼在《出郊寻春》中云: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那么,那位神秘的吹箫人是不是苏轼这些好友中的一个呢?答案似乎不尽人意,因为,上面的这些苏轼的朋友中,似乎没有哪位是擅长吹箫之人,那么,这位神秘的吹箫人到底存在吗?女儿继续在信息的海洋中搜索,突然大叫:“妈妈,我发现了一个大线索!明代诗人吴宽,留有《赤壁图》的资料。”

我顺势询问:“吴宽何许人也?”

女儿笑道:“吴宽,字原博,号匏庵、玉亭主,世称匏庵先生。明代名臣、诗人、散文家、书法家。”

那么,吴宽,给了我们一些什么信息呢?在他所著《匏翁家藏集》卷二十有《赤壁图》诗曰:

西飞孤鹤记何祥,有客吹箫杨世昌。

当日赋成谁与注,数行石刻旧曾藏。

图中自注云:

“世昌,绵竹道士,与东坡同游赤壁,赋所谓‘客有吹洞箫者’,其人也。”

这说明吴宽所言有旧藏石刻资料为证,断非空穴来风。

此后,清乾隆年间曹斯栋《稗贩》卷四中记载:

“读东坡《赤壁赋》至‘客有吹洞箫’句,每叹惜不知其姓氏,先慈恒笑以为痴。及长,偶读吴匏庵诗云:‘西飞孤鹤记何祥,有客吹箫杨世昌。当日赋成谁与注,数行石刻旧曾藏。’始知为绵州武都山道士杨世昌,字子京也。即东坡诗亦有‘杨生自言识音律,洞箫入手清且哀’。夫以洞箫末技得挂名简册,幸矣!然至为东坡先生所赏,断非尘浊下品可知。”

再者,《苏轼全集》卷二十一有《蜜酒歌》,诗前有序云:

“西蜀道士杨世昌,善作蜜酒,绝醇酽。余既得其方,作此歌以遗之。”并称赞此酒、论及其人曰:

“三日开瓮香满城,快泻银瓶不须拨。……先生年来穷到骨,问人乞米何曾得。”

可知杨世昌虽善酿酒,却一直穷愁潦倒。或许也是其箫声清且哀的缘由吧?

另有《民国绵竹县志》卷十七记载:

杨世昌字子章,是绵竹武都山道士。东坡谪黄冈时,世昌自庐山访之。东坡曾书一帖云:“仆谪居黄冈,绵竹武都山道士杨世昌子京,自庐山来过余。其人善画山水,能鼓琴,晓星历骨色及作轨革卦影,通知黄白药术,可谓艺矣。明日当舍余去,为之怅然。浮屠不三宿桑下,真有以也。元丰六年五月八日,东坡居士书。”

而东坡的另一帖中也说道:

“十月十五日夜,与杨道士泛舟赤壁,饮醉,夜半有一鹤自江南来,翅如车轮,嘎然长鸣,掠余舟而西,不知其为何祥也。”东坡《后赤壁赋》有云:“适有孤鹤,横江东来。”正好与此帖完全一致。我们可以推测,东坡前后赤壁赋中的客,与杨世昌必有联系。

另外,东坡在《次韵孔毅父久旱已而甚雨三首》之三也写道:杨生自言识音律,洞箫入手清且哀。与前《赤壁赋》中的箫声描写:“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可谓异曲同工。

“那么,妈妈,现在可以确定,那位神秘的吹箫人就是杨世昌吧?”女儿看似很有成就感。

“有空咱们再去常州博物馆,那里有许多苏东坡的记载,要知道,常州可是苏东坡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还可以去常州东坡公园,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新的线索。”我没有正面回答女儿,此时此刻,在考察完女儿的信息检索能力之后,是时候带着她走向更深的思想层次的理解了。于是,我继续引导女儿:

不管这位吹箫人存在与否,这位吹箫人是不是杨世昌,我们需要明白的是,苏轼在黄州,在艰苦的环境中,完成了他人生境界的升华。他在“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极度孤独境地中,完成了深刻的自我剖析,他彻底地脱胎换骨,融会了儒释道三家的思想精华,在这里,他找到了真正的自我,获取了真正的个性自由,从苏大学士,完全蜕变成了“东坡居士”。他抛却了曾经那个恣意狂傲的自己,变得深邃豁达,他能尽情地享受孤独和安静,最终拥有“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恬淡心境,达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可见,人生经历一些挫折,往往能完成自我思想的蜕变与升华,这对于人的一生来说,何尝不是难得的财富呢?

杨琼,女,土家族,一个精神世界里的行者,试图用心拾取人生旅途中那些触及人内心的碎片,以清新、恬淡、悠远、旷达的笔调行走于文学道路,不负我心地创作,不负我心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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