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世界中的温柔

在家门前,看到邮递员有点反常地戴着口罩和塑胶手套抱来一箱子,她说:武汉来的。这病毒搞得,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武汉了。我让她留在车道上,纳闷会是什么,上面写着snack点心, 箱子已经被捅了一个洞,透过小洞一看,心旌荡漾:原来是经过武汉中转站的、来自故乡的龙井茶!

前几天,杭州的大学同学相聚梅家坞,从照片上看,与我印象中的老梅家坞有所不同。印象中的梅家坞隐蔽清净,满山遍野的茶树如诗如画,一条小溪在村子里静静流淌,村落黑瓦白墙。那时候,梅灵隧道还未开通,来此处喝茶的人不多。车子也只能停在远远的村口,然后徒步进村,村里有棵大樟树,还有一处清末民初的民宅,木质结构两层楼,典型的江南四合院,为了纪念五六十年代周恩来总理5次视察梅家坞,开辟为周恩来纪念室。

特别喜欢这古宅,每次都会跟随村里人上楼,踩在“嘎吱嘎吱”作响的木地板上,历史扑面而来。古朴的红木桌上摆上一套茶具,拿出明前龙井,沏上一杯,先闻茶香,一股豆子的清香沁人心脾;然后,喝上几口,再加水,第二泡的味道是最好的,看茶叶在滚水中翻滚,一叶一心,犹如旗枪,两叶一芽,好似雀舌;喝过第三泡后,满口盈香,甘甘甜甜直入嗓尖。再听茶人讲述遥远的故事,陆羽的《茶经》,乾隆的“君不可一日无茶”、“无味之味乃至味也”......清茶一杯,清谈许久......品完茶,从二楼直通后院的茶园,拾级而上,站在高处,全村的层层茶田一览无余,令人心旷神怡。在此,结下不少茶缘。

那一年,受非典影响,国际旅游业停摆。为了生计,白天在一家四星级酒店做大堂经理,晚上在一所夜校教英文。九月底的一天,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省里要接待一个欧洲来的考察团,因为这是非典后恢复的首批国际观光客,而且有招商引资的任务,务必要业务骨干接待,所以朋友第一个就想到了赋闲中的我。我说我还在酒店干活呢,朋友二话没说,帮我请好了假,于是,我就开始认真地安排他们的行程,并陪同他们参观各大公司以及参加省市领导们的接见和晚宴。

一天,坐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等着客人们换装出席晚宴,我点了一杯龙井茶,喝了两口,听着悠扬的钢琴声,看着眼前活色生香的一幕幕,恍若隔世。忽然,听到旁边有人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抬起头,原来是考察团里的一位老先生,白发苍苍,非常友好,非常绅士。我连忙说:当然可以。老先生坐下,赞许地说:你工作很努力!然后关切地问:非典对你的生活有影响吗?不知道为什么,事业停摆,爱情搁浅,自己一直日以继夜地工作,麻木坚强地挺着,突然一位陌生人的问候让自己猝不及防,不由得潸然泪下,一时语塞。只听到老先生悠悠地说:虽然我不习惯喝绿茶,但是谢谢你的介绍,我不知道绿茶有这么多好处,我以后会常常喝;世上有很多不如意,但是不要放弃。老先生和我交换了名片。此后几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流。

清晨送走考察团,我马上回自己的酒店上班,突然接到送团司机大哥的电话:团长把手机落在酒店里了,你可以去取一下吗?我们刚上高速,停在高速口等你。我二话没说,叫了部出租车,直奔市中心的酒店,取来手机再奔上高速。团长已是焦急地等待在旅游大巴旁,送还手机时,团长递过来一叠现金,我说了声:不用客气,祝一路平安!就回到出租车离开了。回到酒店,司机大哥打来电话吼道:你这么满城打出租,为啥不要车费?叫我怎么说你呢?我默默挂机。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清晨,我坐在大堂经理的位置上,望着明亮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发呆,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银行打来的,我被告知有人从国外给我汇了一笔款。当我得知金额时,我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快凝固了。是在做梦吗?是谁呢?

很快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来自于那位老先生,他说:中国之行很圆满,感谢你的完美行程,我的朋友们都在积极准备投资中国,而我自己经营慈善事业,希望能帮你暂时解决经济上的困顿,不求任何回报。接完电话,我躲进卫生间痛哭了一场。那笔款,我分文未动;可是,那份爱,却陪伴着我步入坦途。

当过上自己所期待的生活,通过往日的团友联系到他,告诉他我的境况时,他在电话那头,开心地笑了。当我提出归还和回报时,他说不用,请把爱传下去。再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看着茶田中的青涩的我,品着故乡亲人寄来的龙井,想起这位欧洲的老先生。我特意用了D-day的杯子来冲泡新茶,今天是诺曼底登陆七十六周年。史上最大的海上登陆作战,号称“霸王行动”的登陆也是数百万生命的终极体验,其中盟军伤亡12.2万人,德军伤亡和被俘11.4万人。从此,美英军队重返欧洲大陆,从根本上扭转了二战局势。和平来之不易。

但愿冷酷世界中,你被人温柔地对待,你也温柔地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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