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空虚的女人(小说)

      我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刚从街道边的麻将馆里走出来。
      她出来的时候差点儿撞到我,应该是脚底下给绊了一下,她猛地往前一冲,咳得我赶忙往旁边一躲。
      我之所以能准确判断她在麻将馆待了至少一下午,是因为麻将馆这样的环境里特有的无聊、激动和晦暗,在她的脸上像入秋的芭蕉叶一样,太明显太浓重了。真的,人的肤色和精神状态,跟你所处的环境有着很大关系。你看爬山人的神色,跑步人的神色,坐了一天办公室人的神色,干了一天苦力人的神色,跟在麻将馆里待的人的神色,有着明显的差异。
      她出来的时候,显然被外边强烈的太阳光晃得不轻。手搭在额头上定定地站了半天,才敢迈开步子走路。
      这是个四十四五岁的女人,中等偏上个头,是这个年龄段女性的标准身材,略微有点遮掩不住的虚胖。厚底高跟鞋让她的身材拔高了不少,紧致的修身牛仔裤,让她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很简洁的有点随意的蝙蝠衫,卡在她身上,随便但还合身;头发给弄成了看起来很讲究但实际上很俗气的烫发,一扑棱子。五官算是很不错的布局,都不出色,但搭配不错。可惜嘴唇给涂得就像是吃了麻辣火锅没有擦嘴一样,猩红猩红的,配之以脸上艳俗廉价的妆容,她的身上就有一种愚蠢和粗俗融合在一起的气质。——真的,那种感觉扑面而来。
      我猛然想到一句话:美的敌人不是丑,是俗。这句话在她身上,得到了绝妙的最直观的解释。我倒是觉得她要是不化妆,就保持自己“清水出芙蓉”的本色样子,可能还能更好些。
      我一眼就看出来她心底的空虚。因为正常上班的人,这个时间点儿该是急急火火往家里赶的,不是提着菜,就是挂着馍,把个电动车自行车骑得像哪吒的风火轮一样快;步行的人,才走得脚底生风呢,遇见熟人了,点个头就赶忙继续赶路,生怕给家人把饭做迟了。
      心底空虚的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所以,要么就电话联系同类,要么就去泡麻将馆或者酒吧,当然也有蹭饭局的。
      这个年龄的女人,正常的恋家情节达到了极致,恨不得天天待在家里面,把地板一天拖三遍,把玻璃一天擦一遍,把床铺一天铺四五遍,把沙发挪过来挪过去的捣腾。——她们在家里就像永动机,从来不见有一刻的歇息。偶尔,还要跟孩子怼几句,把老公吼几声,给家里的清静温馨里增添一点波澜。
      我们把这样的女人称为“居家女人”,或者“持家女人”。我眼前的这位,显然不是这样类型的,她茫然地向四处张望着,完全没有回家的意思。
      就在她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似乎跟她认识但不太熟悉的人跟她高声打招呼:“嗨,美女,干啥呢?”
      那是个穿着制服短袖,蓝色西裤,但脚上蹬着一双休闲运动鞋的男子。头发像一堆碎木屑子,随意地洒在那里。
     按照有修养矜持的恋家女性,肯定会俏皮地回复:“啥美女呢,都美女她妈了。”或者,就干脆不接话茬儿。
      可这个女的,居然有了一种假意的羞赧,实际上很惬意的受用。脸上居然泛起一片绯红,显出一种少女般的娇羞。
     “没事儿嘛,联系几个姐们儿去吃饭呢。”她说。
     “那刚好,一起走。”短袖男热情邀请,“吃个夜市火锅。”他们说的,应该就是我也正好前往的地方,我想去吃点儿砂锅龙须面。
      那女的边走边打了几个电话,好像她的好姐们儿很快就过来。她俩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是一些无聊的话题:不是谁打麻将耍赖了,该碰的没及时碰耍赖,就是谁不停地换人倒手气,再就是谁打牌老欠账。有意思的是,她俩搭话都是以“哎”字开头,看来是陌生的牌友,但在努力表示着熟悉。那种装出来的熟悉,明眼人一眼就看到出来,就像额头上的疤痕一样,越是遮掩越明显。
     我坐在外面,就在路口那里,图凉快。他们也坐在了外面,紧挨着我隔壁,他们大概是为了等候人,好找。
      很快,她的闺蜜们就披着风尘赶来了,叽叽喳喳的像逮到了虫子的麻雀。——简直比久别重逢的女学生们还吵闹。狂放的语气,赤裸的笑骂,粗暴的撕扯,他们的谈话,就像是坐在野地里一样,无拘无束,浪声浪气。
      原来,我最先见到的那个女的,上午是给朋友娃结婚随礼,坐完席没事儿干,想去打麻将,结果没抢到位子,坐那里看了一下午。晚上才说准备约人打牌,或者唱歌的。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社会女人,就是一个早市场。整个夜市都是她们的声音:啤酒整瓶儿灌,对吹。还轮流打关,打完关划拳,有一个直接蹲在了凳子上。她们的豪爽里裹挟着粗俗,热情里掺杂着虚假,热闹里透着空虚。他们那一块儿,简直比秋天山里的树林子里面还聒噪。
      旁边桌子上吃夜市的一伙儿大老爷们,看了这一桌的疯张劲儿,骂了一声:“一群疯子!”
      我走的时候,她们已经约好饭后去麻将馆里打夜场,然后好像还要去做个按摩放松放松。
      我在回家的路上,想到了八九十年代潘美辰唱的一首很流行的歌《想要有个家》。在我们的心里,家是一个温馨的港湾;可是,在这个女人的心里,家可能就是个旅店,甚至还是个牢笼。她这样的人,就喜欢漂在外面,混杂在一群闹闹哄哄的场合里,那里有她迷醉的滋味儿。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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