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庆华：清明雨上

清 明 雨 上

安徽怀宁  何庆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点点滴滴的细雨载着如烟如缕的情思，落到地上，去慰藉那地下让生者永远怀念的魂灵。

　　一早，阴沉的天下起了瓢泼的雨，我和先生冒雨驾车陪父亲老弟兄三赶往百里之外的东至县去看望我年近九十的舅奶，去祭奠我已逝去多年的舅爹。东至县城，还是三十多年前小学刚毕业时随父亲去过一次。记忆中的这里山青水秀，舅爹家的两层小楼静谧安逸。当舅爹在楼下热情招待父亲时，我四处观望，毕竟乡下孩子第一次进城，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舅爹的二楼卧房，这是一个兼做书房的卧室，摆放着各种书籍的书橱最显眼，占据了房间大部分空间，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卧室整洁安静，古朴典雅。这样的卧室在我们乡下从未见过，我好想迈进去摸摸那散发着古香的书厨，翻翻那不知藏着多少奥秘的厚书，可我还是缩回了脚，心中升腾着无限的敬畏和向往。我默默地下了楼，舅爹微笑着叫我喝茶、吃点心，询问着我的学习情况，鼓励我要好好学习，跳出农门。也许只有跳出农门才会拥有那样大的书橱，才会拥有那么多的书，我痴痴地畅想着，我坚定地点点头!

　　关于舅爹，我只是在大伯的口中知晓一点他的往事。他小时家境贫寒，在家排行老小，天资聪颖，酷爱读书，无钱上学，常借书自读。能走进校门源于他的二哥新婚不久被抓壮丁，一直杳无音信，生死未卜。徒留二舅奶守寡一生，幸得一遗腹子相伴孤独时光。舅爹的父亲决意无论怎样都要让聪颖的小儿子读书，将来当个保长什么的，以保家里人丁平安。舅爹读书如鱼得水，优异的成绩让他一直读到大学。因为乡里奇缺读书人，等不及舅爹大学毕业就被乡里人大轿子抬回当学堂先生，听说这是我们怀宁最高学府怀宁中学的前身。怀宁中学正式成立，我的舅爹即夏登仲被怀宁县委县政府任命为怀宁中学第一任校长，怀宁县誌、怀宁中学网均有记载。

　　后来，舅爹被打成右派下放到我们生产队，开始了漫长的被批斗、劳动的日子。舅爹是那种比较坚忍温和的人，他默默忍受着命运对他的不公，在这个小村子里他造起了自己的房子，养育着自己的儿女。在这里他温和地为人处世，安静地劳作田间。大伯还说，在平反前夕，舅爹还在捧读着手扶拖拉机说明书，自学如何开手扶拖拉机呢!舅爹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黑暗的日子总会过去，未来终将美好。舅爹没来得及学开手扶拖拉机，就被聘请到怀宁县皖河中学担任化学老师。化学他从未教过，大学里他学的是政治，他只好边学边教。一学期将尽，东至县委县政府的一纸聘书搁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东至县新建职业技术学校又名东至三中，聘请他前往担任校长一职，并同时寄来了他一个月的工资。思忖再三，舅爹决定前往赴任，不过要待教完一学期的化学课。舅爹没有领取皖河中学发放给他的最后一个月工资，无偿地教完最后的化学课，便领着一家妻小，跨过滔滔长江水，来到“鱼戏江渠稻满畦”的水乡江南。

　　刚挂牌的东至县职业技术学校其实只有几间简陋的平房。看着眼前学校的境况，坚忍温和的舅爹没有怨声载道，也没有豪言壮语，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规划着学校的未来。学校在舅爹的领导下，规模日渐扩大，设施日渐完备，师资力量日渐雄厚，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为东至县乃至周边市县培养了不少的专业技术人才。后来随着大学的扩招，职业技术学校生源减少，东至三中果敢转型，现在成为招收初高中生的省级示范中学。

　　舅爹以后的人生都在东至三中度过，我不记得他哪年退休，只知道他病逝于2008年12月29日，这是这次去看望舅奶，年迈却依然清秀慈祥的舅奶跟我说的。仓促的行程让我们来不及细谈，便匆匆跟随二表叔前往公墓，祭拜多年想见却未见着的舅爹。舅爹生前最疼爱我这个外孙女，每次回老家都要看看我。即使在后来生病期间还几次写信给我，勉励我家贫不改读书志。舅爹最后一次回来已是八十高龄，临走时拉着我的手不放，眼里是满满的期盼和对这片挥洒过青春的土地的不舍。

　　舅爹的墓地在半山腰上，我们沿着有点陡峭的台阶拾级而上，来到墓地，我不敢出声呼吸，我怕扰了这里肃穆的氛围。舅爹的墓地比旁边的都显得宽敞，背面靠山，山上苍松静默，墓前油菜花开。扶着墓前金属栏杆，俯身便见陡峭的山石。

　　在舅爹的墓前，我点燃了香纸。瓢泼的雨早在我们驱车进入东至境内就已经停了。天雾蒙蒙的，没有风。香纸一点点燃尽，在缭绕的烟雾中，我默念着：舅爹我来看您了，我知道您一直记挂着我。如今我已从当年的懵懂少年步入不惑之年，我跳出了农门，孜孜不倦执守三尺讲台二十余载，惭愧的是没干出什么显赫成绩。我的女儿也已从您当年创办的怀宁中学考入了名牌大学。舅爹，若您地下有知，就请您佑护她，佑护您的每一个亲人安康、幸福!

　　天空又飘起了细雨，山上的苍松氤氲在雨雾中，山脚下的油菜花开得正艳。远方有琴，愀然空灵，声声催天雨。清明雨上，柔情千缕，遥遥寄先祖……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何庆华，就职于安徽省怀宁县振宁学校，喜欢与孩子们一起诗意地栖居语文课堂，喜欢在工作之余用文字捡拾生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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