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桂和:老杨请家堂
老杨请家堂
山东济南 贾和桂
依照当地年俗,农历腊月三十中午饭后,家家户户便开始请家堂。
请家堂,宗旨就是把已过逝的先人的神灵请回家过年。这个仪式在我们当地的年俗活动中是一项必不可少的项目。
请了家堂,还要守家堂,送家堂。仪式有头有尾完整有序,活动中如果有人有不敬之言之行,则喻示着来年不会得到列祖列宗的保佑,因此活动犹显严肃神圣。
这种仪式,并非每家必摆一张供桌,供桌只能一个家族摆一张,本族中的分户必须参与。家堂桌自然要安放在本族中年龄最大、辈分最高,最富有威望的人家。家堂桌上丰盛的供品都是由本族中的各户凑来。
这天,午饭后,妇人们开始张罗年夜饭,男人们则把精力全放在请家堂上。
一、请家堂
今年,老杨家的家堂桌还是安设在大哥家,虽然大哥去年已过逝,毕竟还有七十余岁的嫂嫂占着位。
按本族的辈分老杨的辈儿算不上最髙,但由于他是村委里多年的会计,在村里整天舞文弄墨,因此每年的家堂桌前总指挥则由他担当。桌椅如何摆放,鸡鸭魚肉的摆向、牌位的书写、举香烧祭等等全是他现场安排。
这个时间,也正是老杨显示他权威的最佳时间。
过年是一种团聚,也是一种洗礼,奔波在外的游子,无论官职大小,成就几何都要脱去自卑或自大的罩衣,在先人的神灵面前,都将还原成真正的三牙子、狗剩子、臭丫头。
时近三点,老杨才拿起那支用来专写牌位的小毛笔和一瓶墨汁慢吞呑从家里起步。
他把今年自已去家堂桌的时间较前几年故意拖后了二小时。
老杨的“故意”自有他的目的,第一,他想,他这一迟到,供桌前肯定会乱成一踏糊涂,他一去,一阵点拔,井然有序后会显示出他的能力。第二,用小毛笔写牌位这事非他莫属,这不仅仅是他的字写得好,而且是十几个牌位上列祖列宗的名字无人搞清。第三,去年春节,老杨来到贡桌现场时,三弟家在政府任职的大侄子,没有向他单独问好,弄得混在人群中的他好没面子。今年,他的大侄子升到了区长的位子,职位更髙了,他要用这种无声无迹的方式引起大侄子的“重视”。他预计,这个时间大侄子一定到位了。
老杨踌躇满志地走在大街上。
“杨叔,去家堂桌呀!”
“杨大爷,每年的请家堂都少不了您忙碌?”
“杨会计,家堂桌上又该露露您那手好字了?”
大街上,大门口贴春联的乡亲们老远向他打招呼。老杨边走边向他们打着哈哈。他心里像灌满了蜜一样舒甜。
来到大哥家,脚还没迈进门槛,就听到了房内多人的谈话声。
进得屋来,原来在家务农天天照面的晚辈们用眼神向他传递了问候,手里仍旧忙碌着各自的活;专门从城里赶回家过年的侄儿侄媳妇们一齐向他问好,他看到,新任区长的大侄子随大伙一同向他问好后又低头忙起手里的活。
新任的区长并未走离人群单独过来向他问好。
他还看到,供桌上鸡鸭鱼肉等十六七道菜已整齐有序地排好,桌子最前面一柱香正袅袅升着蓝烟,让他更为惊讶的是十一个已经写好名字的牌位,齐整整排在桌的最上方。老杨向前迈进一步,把眼光聚焦在那些牌位上,牌位上黑色的刚劲有力的字迹并不亚于自已的手笔。他仔细地瞅瞅那些牌位,希望能从最容易弄错的摆放顺序上找出点差错。
结果一切井然有序,按辈分或年龄都毫厘不差。
老杨来路上的心情一下荡然无存。
他坐到沙发正位,没有像往年那样屁股一落座,就神气地把那只小毛笔和墨汁瓶一下放到桌面上,然后,几个晚辈会把已经折叠好的牌位递过来。
他把手里的小毛笔和墨汁悄悄放在桌面下的脚边。
“哥,哥,错了错了,魚应该摆在这个位置。”一位二十几岁本家的大小伙举着手机让他的哥嫂看。他手机上的照片是去年请家堂时他拍下的。
一旁的老杨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如此“精道”的原因。
十几号人,分成三排,长者在前晚辈在后,面对供桌磕三个头,请家堂的第一步就算完成。
磕完头,本族中所参与户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家大门前拦一根棍子。喻意凡人对仙人的挽留。
致此,请家堂第一步完成。
二,守家堂
古风守家堂就是由本族成员协商选定出专人守在供桌旁,被选定守供桌的人年三十整晚都不许睡觉,也尽量不准走出家堂房门,保证供桌前香炉中的香柱不能熄灭,一柱香快燃尽时,再换燃另一柱香,熄灭了就喻意着本族的子孙后代繁衍生息会断续或子孙不旺。守供桌的人,各种水果、瓜子可尽管享用。
现如今的守家堂不再那么严格,集体吃过年夜饭,包完水饺,看过一年一度春晚就已是凌晨二点钟,正规守家堂的时间也就剩下三个小时。
今天,自觉没尽义务的老杨自愿留下来守家堂桌,有人提出来陪他一起守时,他都以长辈的口气,吆喝着他们各自回家睡觉,明天不能耽误拜年。
守家堂要由本族中成熟沉稳的年长者来做,不准用年轻人,这也是规矩。
大伙散去,老杨便来到了单独安放家堂桌的房子,他取一个马扎坐下,把炉子烧得暖暖的,然后掏出手机在炉旁玩起了小视频。
时近五点,三老弟与老三嫂来接班。
老三嫂突然发现供桌上一碗供品动了样,急忙喊二位过来察看。
他们看到,供桌上一碗炒豆腐片上有细牙啃咬的痕迹,有几片豆腐由碗里散落到桌面上,豆腐碗旁的一只大公鸡的屁股上被啃去了一小块。他们一看便明白了,供桌上遭了“四条腿”(老鼠)。
三人一言未发,老杨自知理亏地低着头去收拾那碗豆腐片。
三、送家堂
送家堂的时间没有统一规定,少数人家是新年的初一下午,大多数人家是初二下午。
送家堂的仪式要比年三十下午的请家堂隆重,由于人员上不像年三十那样忙碌,因此本族中男女老少均可参加。
大哥家大门外的那条不算窄的胡同站满了人。
老杨拿了根树枝,在胡同的地面上一边画圈圈一边数着个数。地上画出的圈不能全堵,要留一个缺口,且每一个圈的缺口的方向要大致相同,喻意神灵要从这儿出走,圈的个数是由供桌上的牌位数而定,供桌上有几个牌位,地上就应画出多少个圈圈。收桌前,全体在场人员都要磕头,由于人多,供桌前的磕头可分批次进行。
磕头礼毕,老杨便手端那种用竹条编制的簸箕,把供桌上的牌位缓缓移到簸箕中,然后要端到门外的胡同口祭烧。
胡同的地面上,每个圈圈中有人已放上了厚厚的纸钱。一字排开的纸钱堆形成一坐坐小山包。
由各家凑来的鞭炮被接成大长串像一条花蛇铺放在地面上。
老杨左手托着箥箕,右手抓一只牌位,自上而下开始在每个圈圈的纸钱上放一片牌位,当他准备放最后一个圈圈时,箥箕里已空了。旁边的几个人便赶紧跑回家去供桌处翻找。
在最末一个圈圈站等的老杨,等来第一个回去取牌位的人说,没找到,紧接着是第二个回去找牌位的人回来告诉他仍然没找到。老杨身边,几个耐不住性的女人也都起步回家。
不一会,几个女人也都空手回来。
如若牌位真找不到,这是一种极不吉利的预兆。
无奈,老杨只能亲自出马。他来到供桌前,桌上桌下甚至每盘莱的瓷盘下面他都找遍了,仍不见那个牌位的身影。当他准备放弃再找时,他突然想起,当他端着盛满牌位的簸箕跨过供桌房门口时,实然想起忘带了东西,曾把簸箕放在门外右边水瓮盖上一会儿,想到这儿,他立马跑到了水瓮边,透过那条约有七八公分宽的盖缝,他清晰看到了干枯的瓮底上躺着那张用纸钱做成的黄色牌位。
十几双眼晴看到老杨的舒展的神情后,立马围拢过来。
十几只人头伸直了脖子看向水瓮底。
“瓮里跑不了瘸鳖!”老杨脱口而出。
老杨的话惊得所有现场人员目瞪口呆。
老杨双手摸开瓮盖,用右手把那只牌位抓上来。他边向大门外走,边感觉出自已刚才的那句话实在不妥。
老杨的本意只有他自已明白,他的意思是指:费了这么大劲,可找到你了,你又不是活物,反正是跑不了,现又落进瓮里就更牢靠了。
老杨极度后悔起来,他自已也弄不明白当时为啥说出了这句话。
本族所有在场人员全都费解,一向沉稳有加的老杨当时会冒出这样对先人不敬的话。
送家堂的仪式继续进行,纸钱连带牌位在火光中化为灰烬,长蛇般的鞭炮响起。随着三老弟把早已准备好的水泼出,送家堂的仪式就算完成。
各家端来上供的菜肴成为初二晚上再一次本族大会餐的盛宴菜。饭后,各户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去拦在大门口的木棍。喻意:吃饱喝足的神灵们可以回去了。
到这里,这项淳朴的民间请家堂仪式才算全面完成。
回到家的老杨郁闷沮丧,请家堂时他没尽到义务,守家堂时他让“四条腿”钻了空,送家堂时他说了“不敬”言辞,如此之言行都属于请家堂仪式中习俗之大忌。
没出几天时间,老杨在2 018年春节请家堂上的趣闻便在村里传播开来。
老婆责怪他老糊涂,责怪他早就应该把这些事让给年轻人去办。
是啊,老杨感到自已真老了,到了真该让位的时候了!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贾和桂 农民,山东济南人。喜好写文 ,小说、散文、诗 歌类拙作被多微信号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