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有苗不愁长

有苗不愁长

山东德州  橘子

　　李家和王家是死对头。在他们那个村子里，王家是个大家族，李家却是独门独户。

　　村子的半壁江山都是王家的地盘，王大壮亲兄弟七个，再加上叔伯家的，他这辈儿弟兄二十来个。文化大革命那会儿，王大壮的爷爷是红卫兵，虽说也造过一些孽，可到底为他的家族在村子里竖起了一面旗帜。王大壮的爹也很争气，当上了村里的生产队队长，整天价戴着顶皱巴巴的红军帽，穿着灰色的四个兜的干部服，上面那个兜盖上别了管黑色的钢笔，斜叼着烟卷，不过那烟卷有时候并不冒烟，好像只是为了让村里人看到，他，大队长，是抽烟卷而不是烟袋锅子的。一开始村民们看到他倒背着手，踱着四方步走过来，赶紧毕恭毕敬地哈着腰，“王大人”“王老爷”“哈哈哈，这都啥年代了，叫我王队长”，临了还清清嗓子，胸脯子挺的更高了。“呸!”，望着队长远去的身影，有一个人恨得牙根痒痒，这人就是李二河的爹。

　　这两家的仇在李二河爷爷那辈就结下了。李二河的爷爷是位私塾先生，村子里的很多后生娃都是他的学生。他在自家院子里设了个学堂，赚点儿书本费，日子过得倒也安稳。一天夜里，他刚插好门栓，一阵儿乒乒乓乓的砸门声，像要把木头们砸碎了一样。李二河的爷爷生性胆小怕事，倒是他奶奶性子泼辣，手里攥着根棍子，来到大门前，一开门，一阵火光顿时照亮了整个院子。十几个红卫兵，手里举着火把，有几个手里还端着长杆枪，怒气冲冲地冲进了院，为首的正是王大壮的爷爷。李二河的爷爷被戴上了黑四类的帽子，说他是资本主义的走狗子。红卫兵开始抄家，翻箱倒柜，把值钱的东西都抄走了，地上扔了一堆堆被撕烂了的书，当时李二河的爹还是个七八岁的毛小子，他躲在炕角里，目睹了这骇人的一幕。没多久，李二河的爷爷就死了，李家人的心里从此埋下了恨的种子。

　　其实这些年，王家也在有意缓和和李家的关系，尤其是王大壮当了村支书以后。冤冤相报何时了啊!王大壮决心用实际行动化干戈为玉帛。

　　去年秋天，王大壮二伯家的三哥和李二河干了仗!起因是为了一棵树。沿村的河坝，土地改革的时候，按人头评论分给了村民，每家每户种上了杨树。如今树已成材，王大壮的三哥和李二河家的树紧靠着，打界的这棵就成了焦点，你说是你家的树，我说是我家的树，最初只是两家的娘们打囔囔，后来老爷们也上阵了，从口舌之争演变成了拳打脚踢，“你王家霸道欺人，今天咱就新账旧账一块儿算!”，李二河打红了眼，摸起一把铁锨冲了上去，李二河的老婆还算理智，她怕男人闯下大祸，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就在这紧急关头，王大壮赶来了，是村里人给他报的信儿。他上前拉扯开打红了眼的两个人，“三哥你干啥?想闹事吗?这是犯法的”，他三哥一怔，本以为身为支书的弟弟是来袒护自己的，李二河也愣了。最后这棵树判给了李二河，可李二河并不领情，他心想:这是黄鼠狼子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啐了口吐沫，拽着他老婆走了。

　　人啊就是这样，怕啥来啥!今年村里重新分责任田。抓阄制，分到哪块算哪块。可巧，李二河的地和王大壮的地紧靠着。李二河那个闹心啊!

　　李二河家的这块地是三亩半，王大壮的地是三亩整。农村种地可是大有学问的，尤其是耕地这个环节，老黄牛拉着铁犁，后面扶犁人的手稍微向外一偏，松软的土就像切好的酱牛肉撇到了两家打界的畦背上，这种小动作紧靠人眼的目测是发现不了端倪的。靠这种伎俩，李二河每年都能多出一垄地，多种一趟苗。

　　夏季抗旱，各家各户排队用机井浇地，突突突的机器声没白没黑地在田里响。黑天，李二河抽着烟袋锅去田里转转，田里旱得裂了缝。此时王大壮排上了号，他老婆正坐在地头，挽着裤腿角看着浇地。李二河眼珠子一转，悄悄地钻进了自家的棒子地，他用手在畦背上扒开了一道豁口。拍拍手上的土，若无其事地回家了。这件事王大壮老婆发现了，但她没有声张。

　　这两年李二河又添了桩闹心事，他儿子明子和王大壮的闺女打的火热，一个半大小子，一个半大闺女，成何体统!更何况还是他王家的闺女。“你小子少打他王家闺女的主意，老子警告你，就是让你打光棍子，咱也不稀罕她!”“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就别提了吧，小芳人挺好，我娶定啦!”，啪地一声，一只鞋底子抽到了儿子身上，李二河光着一只脚连吼带骂地撵了出去。

　　秋收的时候，一天下午，这两家的女人都在地里拾棉花，白花花的棉花开的又多又肥。两个女人腰上系着兜子，低着头，时不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王大壮老婆先开了口:“大妹子，这些年俺家对不住你家了……”“嫂子说啥呢!过去的事不提了。倒是这俩孩子的事，你看……”“明子是个好孩子，俺芳跟着他是她的福气，呵呵呵!”，河坝的小树林里，俩年轻人正亲亲热热地依偎在一起。李二河背着粪筐正巧看到了这一幕，气得他撅嗤撅嗤地朝棉花地走去，来到地头，他恍惚了，蓝天白云下，青枝绿叶的棉花稞子开出了白云一样的花，一棵连着一棵，一垄靠着一垄，一畦挨着一畦，根本就分不清哪是王家的田，哪是李家的地。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鞠迎春，笔名橘子，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各大报刊，有作品获山东省职工原创文学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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