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诗经》之美

读《诗经》,有人看见真金美玉,有人找到内心秩序,有人品出家国兴衰,有人看到平民哀乐。

我读《芣苡》《关雎》,悟出生活是一个动词,悟出文学是一个动词,悟出了写作的不易。

《芣苡》说采车前子,采之,有之,掇之,捋之,袺之,襭之。这有点像我们文艺工作者去采风,来到目的地,运用这一系列动词。采,赶紧过来采;有,赶紧采起来;掇,一片片采摘取得;捋,一把把溜顺干净;袺,提衣襟兜起来;襭,掖衣襟兜回来。这一系列动作延伸开去,包括调动五官四肢。耳听,眼看,嘴问,机拍,笔写,心记,将素材带回家。这是一个量的积累,从无到有的过程。

“采风”不是一件新鲜事。早在几千年前的先秦时期,古人就开始了这一活动。朝廷专门设置采风官,任务就是到民间采集和了解风俗民情。

采风,一种初级的创作形式,属于对审美对象初步加工的阶段。比如,记者要写一位退伍军人,首先观察他的外貌特征,通过外貌描写看出军人的内心世界,展现人物的性格,反映这个人在特定环境、特定时期的内心情绪和心理活动等。再比如画家,要画一个在地里劳动的人,去田间地头观察劳动者的动作、姿态、表情,以及在空间呈现出来的造型,这样才能画得生动,画出劳动者的神韵。

还有演员,音乐创作、文学创作等,为了更好地创作作品,创作人员下基层到农村,体验生活,寻找灵感。演员要到特定地方观摩扮演对象,音乐家到民间整理民歌、地方小曲,作家到民间收集方言、口语和民间传说,等等,都属于采风的范畴。采风是一个积极的动词,是创作初期的一个必经动作。在艺术创作中,只有熟悉某个事物,对某个事物产生热烈感情和创作冲动,才可能激发艺术家的感性认识。现场的事情不过眼、不入脑,如何写出走心的作品呢?

《关雎》中采荇菜。流之,求之,采之,友之,芼之,乐之。这好比文学创作的后期,是一个积极而又主动的动词,是理性的沉淀,需要情感的投入和行动的持久性。

流,流动无方,用手摎起来,一种掌心向上将东西捧出来的动作。参差不等的各种素材采回来了,从左到右去分类,对良莠不齐的东西有所取舍。那美好的文笔,醒来睡去都想追求,叫人翻来覆去难入睡。创作后期强调艺术和思想的统一。文章前后呼应,过渡自然,语言节奏与声调和谐流畅。美与智的交融,使诗意更具深度,智性更有美感。

友之,乐之。“德盛者宜有钟鼓之乐”,高洁道德的人称君子,才配拥有钟鼓。创作过程,智商加情商,是寻找问题、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过程。有头脑,见才华,又见心肠。既有创作技巧,又有深刻思想,又有悲悯情怀。

古代采风,收集来的社情民意、官情吏事,抵达圣听后,再分门别类。该惩治的惩治,该提拔的提拔。采风者需要察言观色,用人者重视辨言察志。“言而无文,行之不远”,孔子鼓励弟子“各言尔志”。《说文解字》“言”部的字247个。“有德者必有言”,“一代之言皆一代之精神所出。”屈原的《离骚》,一句“思美人”直抒胸臆 !屈原的“美人”意象为君王,是政治;另一个意象是自己,比喻品德和人格的高洁。他体察人情世故,天地冷暖,社会百态和宇宙万物,发现自我的孤独和世界的荒谬,坚韧着超脱、向世界和存在叩响天问。

屈原借助“美人”来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对具人文情怀的“理想国”无限向往。他以诗意和美学改造、整合、提升政治内涵,提出“美政”思想。成为伟大的哲学家式的诗人,诗人型的政治家,政治与生活同构,诗与思合一,美与智并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更成为知识分子的文化理想和政治抱负。

创作者先有主旨立意,阅读者才会有所得。在喜剧中顿悟,在悲剧中警醒。纵观名家作品,孔乙己的茴香豆,闰土的银项圈,描写小人物们的愚昧顽耿和命运抗争;《静静的顿河》哥萨克人的粗犷倔强和生生不息;《茶馆》反映腐朽旧社会,《荷塘月色》呈现当事人的迷惘心态,《战争与和平》探寻国家和民族出路,等等。

好文采,如同一个兼具美好姿容,又有思想内涵和精神气质的女子,可遇不可求。追求到女子,用心经营,长久且保鲜,更需要彼此的独立、欣赏和提升。

文字下笔,落字成暖,便拥有生命,产生使命。你是生产者、创作者,更是代言人。两个汉字组成一个词,几个词就组成一句话,几句话组成一篇文章。创作是一个互相砥砺又互相取悦的过程。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应如是。所选汉字的精巧美妙,形态各异,变化无穷。如剑出鞘,如虹贯日,如蝶翩跹,散发着生命的意味。每一个字粒都带着你的气息,每一句所得都是你精选浓缩的金句,每一篇文章都是你的血液流淌和精神骨架。

文字,有它本来应有的样子;行文路上,便拥有了神奇的力量。如何驾驭倾泻而出的文字,或溯游获得,达成心愿,实现你所希望的模样;或退而成就,放下执念,让它成为自己自然呈现的样子。这和王国维“出入说”“境界说”的出、入,独、望、消、寻,道出一脉。对人生先体验后反刍。入乎其内有生气,出乎其外得高致。

文学随时代嬗变,但语言艺术的功能不变,“文以载道”“文以明道”的传统和信仰不变,并积极将其品性及精神融入其他形式,摇曳出了一片盎然的文化生态。

赏诗词之美,采先人之风。文学能穷尽性情,刻画世相,书写冷暖。文学可以究天人之理,通古今之变。是符号和韵律创造的审美世界。这种抽象艺术,必须依赖耳目身体等各种感官条件。

一个喜欢文学的人应该是幸福的。游弋文海,纵览万物。感受力量,享受温暖。立言存志,为时代创作为百姓立言。斯文有灵,敬惜字纸。或蹲或仰或摇或掇,或采或芼或友或乐。用动作和身子亲近文字,用心侍弄文字敬畏文字;用感情浇灌文学,用心血锻造文学,都是世界上最美的姿势,是一种能给民族和每个人带来希望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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