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母亲(下)
文/钟正国
作者与母亲
六、悠悠职业梦
日子一天天过去,母亲一边为生计奔忙,一边参加街道的各项活动。她成为读报员,组织居民学习,宣传时事政治;她担任扫盲夜校的老师,教妇女们识字,渐渐地她成了街道的积极分子。在全民大办钢铁的运动中,街道上的年轻妇女都被动员去炼钢,丢下家里的孩子无人照顾。母亲看到这个情况,就主动请缨办起了托儿所。她找来一个帮手,从找场地、置桌凳开始,白手起家,很快就接收了30多名儿童入托,所有的教学、生活、管理工作主要由她承担。那时,因过度劳累她曾昏到在工作场地,也因工作出色受到了领导的表扬。就是从这一年办托儿所开始,在以后的20多年中,母亲一直在街道奔忙,始终在为自己的职业梦想做不懈地努力。街道成立了人民公社,兴办街道企业,急需成立一家缝纫厂,但苦于没有缝纫机。母亲听说黑色冶金设计院里的许多家庭有缝纫机,于是就到家属院去动员,很快就有14人带着机器加入,缝纫厂就办起来了。母亲去劳保商店接来业务,找来裁缝师傅为市民做衣服,一时间就兴旺起来。街道领导从缝纫厂的创办过程中,发现了母亲的闯劲和组织才干,于是后来又不断安排她新的工作,她先后又创办了制绳厂、铁器厂、锉刀厂等。有一次,街道接到了一笔几千吨鹅卵石的业务,要货很急。街道党委书记亲自找到母亲,要求她来承头并限期完成。母亲很快就组织了100多人的队伍,分成若干个小组,在嘉陵江边的乱石滩上摆下了战场。母亲每天下到现场,检查生产进度,查看规格质量,收方验货,装船运输,在偌大的河滩上来回奔走,忙得不可开交。那时正是隆冬时节,凛冽的寒风夹着雾霾直扑脸颊,母亲全然不顾。晚上回到家中,还要在昏黄的灯光下,核算每个小组的工资,填报工人粮食补贴名册,一直做到深夜。经过几个月的苦干,终于保质保量并提前完成了任务。在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期,为了贯彻落实党中央“一定要组织好人民生活“的指示精神,重点解决好群众吃菜的困难,街道党委又安排她承担这项工作。那个时候蔬菜是定量供应,由各地段统一到蔬菜公司去购买,然后再按户零售。每天天还未亮,母亲就起了床,她总是最早一个来到蔬菜公司,她说这样选择余地大,拿到的蔬菜质量会好一些。她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因为在全部分配完后往往会有一点剩余,这样可以为自己的地段多拿一点菜回来。拿到本地段当天的份额后,要保证分配到每家每户,使每一个家庭都满意,这就有许多繁琐的事了。首先,要计算出当天的人头定量,严格按每户的人口多少凭卡供应。第二,要注重好坏搭配,计量称重准确,收钱找补清楚。第三,对家里无人或因故出不了门的家庭要心中有数,事先要预留,以防漏分。第四,对当天的少量剩余或个别家庭自愿放弃的定量,要及时妥善地处理,等等。母亲把这一切事务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受到群众的普遍称赞。当年,她被评选为“组织人民生活积极分子,”出席了在人民大礼堂举行的全市群英大会,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表彰奖励。1974年,全国还处在文化大革命的漩涡之中。母亲看到地段上有大量的年轻人没有书读,没有事做,成天在街上闲逛,心急如焚,于是她萌生了开办服务组的想法,她向街道党委汇报也得到了支持。最初,她组织了8名待业青年成立运输服务组,为一些小企业装卸货物,为一些家庭送煤。不料这一新生事物受到社会的欢迎,许多机关单位都来联系业务,除单一的运输之外,还要求增设小型工程、维修维护等服务项目。母亲顺势而为,不断集聚人力,招揽人才,短短三年时间,原来只有8个人的小小服务组居然发展成了300多人的庞大队伍。那个时候,服务组虽然几换场地也难容纳这么多人。每天早上屋里屋外、人行道上都站满了人,等待母亲派工。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年轻人跟着,前呼后拥,好不威风。大家都尊称她为“老太婆,”那时,她已接近70岁高龄了。
母亲就是这样,追寻她的职业梦想,孜孜以求,不离不弃。几十年来,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也取得了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成就,她得到群众的真心拥戴,受到过组织的多次表彰,应该说她的梦想实现了。但是,几十年来,她又经历了太多的坎坷,曾遭受过极左政策的迫害,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1962年,她和几个妇女合伙兴办的纸盒加工组,被工商部门定性为“地下工厂、无照经营,投机违法,”货款被冻结,物品被没收;1977年,她创办的服务组,填补了市场空白,解决了青年就业,为街道上缴了资金,却被有关领导人说成是“搞资本主义,”并以此将她排挤出来。几十年来,母亲在街道和地段奔忙,先后从事了十多项工作,有许多是开创性的事业,为后来的人打下了根基。然而,她从中得到的报酬却很微薄,最高的工资仅为每月25元,无偿的服务却无计其数。因未能列进编制,到老来没有一分一厘的生活待遇,从这一点来说,她追寻的梦想又是很不圆满的。
她的艰辛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成为她晚年的一块心病。虽然儿女孝顺,养老无忧,她仍然耿耿于怀,郁郁寡欢,直到离开人世,她心中的块垒也没有消散。
母亲信奉基督教,无疑是受了父亲的影响。父亲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结婚后夫唱妇随,自然而然地,母亲也受洗礼入了教会。那时,我们家居住在省城成都,收入稳定,生活富足。每逢星期日,父亲西装革履,头戴博士帽,手拄文明棍,母亲身着时尚的旗袍,涂脂抹粉,提上小坤包,夫妇俩坐上私家的黄包车出门,手挽手去做礼拜。一路上,不时与朋友寒暄问候,向熟人点头致意。走进福音堂,坐在长条的硬木椅子上,聆听牧师布道,闭上眼睛祷告。母亲特别喜欢听唱诗班的孩童唱赞美诗,迷恋那风琴的乐声。父亲投其所好,买了一架脚踏风琴搬回家,母亲欣喜若狂,在家苦练,竟然无师自通,很快就能弹奏。这以后,家里就经常响起《赞我天父歌》、《慈父上帝歌》、《主复活歌》的旋律,弹奏当时的流行歌曲《苏武牧羊》,嘴里哼着“苏武流胡节不辱……”,又边弹边唱“桃花红,红通通,李花白,白生生,”一家人其乐融融。每当回忆起这些往事时,母亲的脸上总流露出幸福的笑容。不难想象,对于当年的她来说,这是一件多么体面的事情。抗战期间,全家搬到了简阳石桥镇,那里也有一个福音堂,牧师是一个老处女,美国人,人称“魏教士”,母亲和这个洋教士曾有过密切的交往。父亲生病去世,母亲身心受到巨大打击,一时间不知所措,难以承受。魏教士开导她说:“人生到世上来都是带有罪恶的,只有经过了大苦大难,才能消除原罪,这样死后才能上天堂”。还说,“你的苦难上帝是知道的,只要不断地祷告,慢慢就会好的”。有段时间,魏教士收留我们一家住进了福音堂,让母亲看门和打扫清洁。我的堂姐父母双亡,考取了华西医科大学却没有学费,母亲求魏教士帮忙,申请了教会的助学金,顺利地入了学。在全国解放以后的许多年里,我们家处在极度贫困之中,母亲为生活而奔忙,没有条件去福音堂做礼拜,但她无时无刻不在祷告上帝。家里的人有了灾病,她祈求上帝消灾去病;遇到了难事,伤心事,她祷告上帝排忧解难。每天晚上睡觉前,她都会躺在床上默默地向上帝祈祷,盼望改变命运。那时二老子仍然在教会供职,每年都会给我们送来教会特制的挂历和精美的圣诞卡片。妈妈常带我们去二老子家做客,她的家很宽敞,楼上楼下好多个房间,有藤条沙发、铜架弹簧床、玻璃灯罩等洋家俱,随处摆放有圣经、赞美诗、新约全书和数不清的贺卡、图片,墙上挂着耶稣的画像,特别是那幅受难图印象尤为深刻。二老子有时也会来我们家,送给我们小礼品。凡是有二老子在场吃饭的时候,总会由她领着一起做祷告。大家闭上眼睛,只听二老子说道:“感谢主赐给我们食物,感谢主的恩德……”接着她还会说,“我的妹妹是一个受苦的人,她和她的全家都信奉主,是主的儿女,请求主保佑她们全家……”二老子祷告完后,大家要齐声说“阿门,”然后才睁开眼睛,端起碗吃饭。年幼的我当时感到很新奇,而我看到母亲脸上虽露出微笑,而眼里却分明含着泪水。这是我童年记忆中,我们家与众不同的地方。信奉上帝是母亲一生的精神寄托,她相信耶稣是真心的,虔诚的。她曾给我讲过两个故事。有一年,她患急性腹泻,坐在马桶上就起不来,突然间就昏厥了。她觉得身体变得像羽毛一样轻,好似飘向空中,又像是堕落深井。这时,她看见几个天使从天上飞来,要接她去天堂。冥冥之中,她明白自己已经死了,那丢下几个儿女怎么办?于是她祷告上帝,说“上帝啊,我的儿女还没有长大,我不能去”,说完就苏醒了过来,好像是做了一个梦。还有一次,隔壁邻居的一个大男人与母亲发生口角,那人看孤儿寡母好欺负,就要动武。他把母亲逼到了走廊角落,两脚叉开,双手高举起一只马桶,劈头向母亲砸下来。母亲无法躲避,眼看必死无疑了,只得闭上眼睛,心里呼唤到“上帝啊,快救救我吧”,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哐当”一声,那个人因用力过猛,后脚滑倒,前脚不稳,身体扑倒在地,马桶摔成几大块,头脸满是污秽,形状狼狈不堪。有了这样的亲身经历,上帝在母亲心中的地位真是至高无上,越是上了年纪越是深信不疑。以至于到后来,子女儿孙不论是谁,读书考了好分数、工作取得好成绩、加了工资、提了职务,无论那家搬了新房、添丁进口,总之凡是好事喜事,她在欣喜之余,总会淡淡地说上一句“这是上帝的安排,感谢主!”就这样,在母亲的祷告声中,儿女们一天天地长大了,陆陆续续地参加了工作,先先后后地成了家,接着孙辈们一个个出生、长大成人,第四代又来到世上……岁月无情,母亲却一天天地老了。2002年6月9日,她在屋内不慎摔倒,造成大腿骨折,久治不愈,疼痛难忍。劳碌了一辈子的母亲,无可奈何地坐上了轮椅。从此,精力日渐衰竭,健康每况愈下。2004年12月下旬,她突然食欲下降,精神倦怠,拖了几天,于25日上午去世,离她95岁的生日还有20天。母亲走时,异常平静,没有痛苦,面带微笑,真像睡着了一样。第二天下午,闻讯而来的教会的姊妹们,来为母亲做追思礼拜,几十个人齐唱赞美诗为死者送行。27日清晨,冬天里难得的小雨淅淅沥沥下过不停,风雨中全家人送母亲去殡仪馆。最后的时刻到了,我为母亲整理衣被,仔细端详她的面容,俯下身去亲吻她的额头,泪眼婆娑,心痛难忍。熊熊大火中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但我宁肯相信,她是上帝的女儿,重新回到了主的怀抱。母亲一共生了10个孩子,含辛茹苦养大了5人。进入老年之后,又一个接一个地养育孙辈。可以说为了儿孙,她倾注了一生心血。小时候我经常生病。说来也奇怪,往往晚上睡觉时还好好的,可到了凌晨却突然发起了高烧,额头滚烫,昏迷不醒,嘴里还说着胡话。妈妈用她的土法子失效之后,只好背着我去医院。从我们家江北苗儿石许家湾到市区的儿童医院,路途遥远自不必说,一条小路坡坡坎坎,曲曲弯弯,中间还隔着一条嘉陵江,那一路上的艰辛令人难以想象。大姐六七岁时得了重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请医生来看过,说是只有盘尼西林才能救命。可是,当时这种药很难找,且价格昂贵,三块大洋一支。母亲表示“就是当巾巾当片片也在所不惜”。大姐听到这斩金截铁的话语,又把“巾巾片片”理解为“金金片片”,以为家里有雄厚的财力,心里十分踏实。果然,药到病除大姐脱离了危险。我开始上学的时候,家里没有钟表,很不方便不说,有时还误了上学。于是,妈妈省吃俭用,攒了8块钱买了一只小闹钟。自从有了这只小闹钟,我感觉天地都变了一个样,学习起来更有了劲头。晚上,我常常盯着它那带荧光的指针入神,听着它那“滴答滴答”的声响入眠。1964年我上山下乡去了大巴山,妈妈也给我买了一只小闹钟。暑假到了,妈妈从邮局带回来一张单子,上面写着“破订7-8月重庆日报一份”,价格大概是两块多钱。有了这份报纸,我们每天都能了解国内外的大事,看天气预报,查找各大影院的演出场次,生活不再闭塞。在我们这个有四十多户人家的大院里,我们家最先拥有收音机,那是一台北京产的牡丹牌六灯交流电收音机,花了八十多元钱,那是妈妈好多年的积蓄。1969年,我在农村插队落户,妈妈给我买了一只半导体收音机,上海的红星牌,价格30多元。那个时候,大人们积攒下钱来,一般都是为自己买手表或添制毛料衣裤,但母亲却竭尽全力地创造尽可能好的条件,使我们能多增长一些见识。1967年夏天,山城“武斗”正酣。我家附近中学的红卫兵在山上架起一挺重机枪,向河对岸的某兵工厂射击。子弹从屋顶飞过,其声震耳欲聋,令人胆战心惊。母亲一听到枪声,总是慌忙地蹲在地上,用手中的大葵扇遮住脑袋,那形状可怜又可笑。然而,真正让人担心的是如果对岸造高射炮的军工厂还击,大炮打将过来,炮弹爆炸燃烧,后果将不堪设想。1971年秋,林彪叛逃事件公诸于众。一天傍晚,我陪母亲去上清寺看电影。乘坐的公交客车停靠学田湾车站时,发动机发出“轰轰”的声响,母亲拉着我一溜烟跑下了车,我纳闷地问:“怎么就下车了?”她着急地说:“这辆车要爆炸了”,我笑道:“哪里会哟,只不过发动机有点毛病”。母亲小声说,林彪的飞机都爆炸成“三半截”,这个车还不爆炸?说话间,那辆车喷出一串黑烟开走了。如果说这两次仅仅是虚惊而已,后来我们家确实发生了爆炸事件。冬天里,母亲用一只铝质烫钵子取暖。一天晚上,她见钵内的水已不太热,就将其放在煤炉上加温。然后,端上一盆热水到屋里洗脚。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只听得厨房里“轰隆”一声巨响。母亲惊骇不已,战战兢兢地挨到房门口一看,只见烟雾燎绕,那烫钵子已成几大块掉在了地上。母亲不得其解,我简要地讲了空气受热膨胀引起爆炸的原理后,她似懂非懂,连声说道:“真吓死人了!”我的孩子出世时母亲照料月子。一天下午,屋角桌子上不时传出“嘶嘶嘶”的声音。夜深人静了,那响声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响亮。借着灯光我仔细查看,才发现是那装满醪糟的玻璃瓶发出的。我马上明白这是醪糟发酵气体膨胀的缘故,只要打开瓶盖就行了。不料,那盖拧得太紧,怎么用力都弄不开。我搁下瓶子,只好听之任之。母亲紧张起来,叫我快想办法。于是,我将这只瓶子转移到屋外的一盘石磨上。天快亮了,朦朦胧胧中听到一声闷响,母亲惊叫一声坐起来:“爆炸了,爆炸了!可惜我那磨子,怕都粉碎了吧?”我打开房门,只见那玻璃瓶从瓶颈处齐刷刷地断开,瓶颈连同盖子不翼而飞,那盘石磨倒安然无恙,只是一片狼籍而已。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母亲似乎更加胆小了。高压锅买回家来,她听说又有爆炸的危险,于是忧心忡忡,敬而远之。当我们在使用的时候,她是绝不会走进厨房的。然而看似胆小的母亲,在对待儿女子孙的大事时,却表现出异常的坚定和勇敢。文革期间,三姐因单位上两派斗争激烈而回到家里躲避。过了一段时间,害怕耽误工作就打算回去,但又担心人身安全,为此犹豫不决。母亲坚定地说:“莫害怕,我送你回去,看他们要做个啥子?”可是,母亲当时带着孙子走不开,就安排二姐护送。后来,她还是带上两个孙子到三姐单位去,在那里住了些日子,亲眼得见这才放了心。1971年,四川石油会战结束三姐回到重庆。那时她已身怀六甲,一边待产一边等待分配工作。事情也真不凑巧,生下孩子还在月子之中,却通知到重庆百货大楼报到试用。正好这天下着瓢泼大雨,三姐心想工作机会难得不容错过,戴上帽子,穿上雨靴,收拾停当正要出门。可就在这个时候,母亲赶到了。“你晓不晓得,女人在月子里受了凉会怎么样?”母亲提高了嗓门道:“弄不好命都要除脱!”母亲不由分说地将三姐身上的穿戴脱掉,逼着她上了床。三姐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只好放弃了。1969年二姐夫曹哥哥部队换防到了上海,两个孩子也跟着去了。不久,部队安排曹哥哥到浙江萧山的五七干校学习,孩子没有人照料。母亲得到这个消息后,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就决定赶去上海。可是,她身边还带着大姐刚满三岁的大儿子,也脱不了手,于是就带在身边一起去。在上海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独自一人照看三个小孩,最大的也才六岁多一点。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我亲眼目睹了母亲养育孙辈时的情景。吃、喝、拉、撒、睡,事无巨细,缺一不可,样样都安排得周到而细致。饮食无疑是最重要的环节,一天三次正餐,几道加餐,吃什么、吃多少?从制作到喂食,都是她一手一脚精心操持。大外孙女曹晴一岁多的时候,第二个外孙子曹阳又出生了,于是就在院子里找了一个阿姨当保姆,可是吃的东西还是由母亲负责。冬日的清晨,天还没有亮,母亲就把调制好的食物装在奶瓶里,送到了保姆家。这时,曹阳还没有睡醒,闭着眼睛就衔住了奶嘴。每天每日,母亲都忙忙碌碌,不曾停歇,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虽然劳累却心情舒畅。但是也有烦恼的时候,那就是孩子生病。一次,小外孙感冒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不安身。母亲一会喂药,一会灌水,一会又换衣服,一直折腾到深夜。突然间她翻身下床,迅速打开米缸伸手抓了一大把米,向着屋子的四个角落和天上地下,用力地抛撒。我听到哗啦啦的声响,慌忙坐起身来,只见她孔武有力地挥动着双臂,怒目圆睁,口中念念有词,急促地斥责叫骂。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干什么,我没有制止,也没有取笑。我想,要是眼前真的有妖魔鬼怪的话,她一定会奋不顾身的扑过去与之拼命。我几乎花了整整一年的工夫,才把《百年母亲》写完。细算起来,不过15000多字,哪里用得着花这么长的时间。其实很多的时候,我是在回忆、在思索,母亲是一本厚重的书,与其说我在写母亲的故事,不如说我是在细细地捧读这本大书。母亲生长生活的那个年代,注定了她悲苦劳累的命运人生,也铸就了她坚韧的性格和不屈的意志。母亲一生不断与命运抗争,一心想成为生活的强者;母亲一心为儿女子孙,克勤克俭,任劳任怨,一生闪耀着母性的光辉………母亲平凡而伟大,母爱细微且无声。捧读母亲,回忆往事,母亲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母亲的喜怒哀乐、忧思愁苦、恩怨情仇一齐涌入我的脑海。此时此刻,我发现经过几十年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我的身心早已打上了母亲的烙印,它使我得益匪浅,受用终身。怀念母亲,更感谢母亲!常常回忆起她多次讲起的我出生时的往事。那年入秋之后,她用积攒的钱买了几石大米,熬了一大罐子猪油,备足了柴禾……她知道父亲已帮不上忙,还去乡下请来一位大娘伺候月子,一切准备停当,只等我的降生。此时节气已过立冬,天气一天天冷起来。临盆这天,尤其寒冷,沱江两岸寒风怒号,细雨霏霏。母亲关上房门,在木地板上铺上棉花垫子,靠墙坐下来,独自一人悄悄地生下了我,绞断脐带,用棉布包裹好,这才叫那位大娘进来帮忙。病中已神志恍惚的父亲,这时似乎有几分清醒,他起床去厨房烧水,灶膛里塞满了柴禾,弄得满屋子都是浓烟。就这样,我呱呱坠地来到世间。一年多之后,父亲病逝,母亲经过了千辛万苦把我养大成人。这些年来每逢我的生日,我不愿意邀请亲朋好友聚集一堂,大操大办一番,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凝视挂在墙上的母亲遗像,仿佛回到了从前,尤如刚出生时依偎在母亲身边的那个婴孩。细细地感受母子的情感,感念母亲的恩德,感叹母爱的伟大。由此想到一个人出生的不易,成长的艰难,眼睛禁不住湿润起来。终于赶在2011年圣诞节之前写完了全篇。在即将搁笔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母亲的背影,一个人踽踽独步,渐行渐远,慢慢地离开了我的视线。突然间,我觉得我的心被掏空了,似乎这才明白,母亲确实离我而去了,我只能把思念藏在心灵深处。母亲的忌日快到了,那天是圣诞节,在这平安夜前夕,祝愿在天国的母亲一切安好!
写于2010-2011年
改于2020年12月
【图片为作者提供】
作者近照及简介:
钟正国,重庆人,生于1947年。1964年初中毕业即上山下乡去达县专区平昌县社办林场,1969年插队落户。1971年11月招工进重庆丝纺厂,1984-1987年在职读电大。1987年调市政府职能部门工作至2007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