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僧原创】家乡的炭火
农村纵因穷敝凋零有千般的不好,但也天朗气清,民风淳厚,有根有记忆。我也走过很多的路,过了很多的桥,唯独觉得家乡的一切都好,都特别。
在寒冷的冬季,你去农家窜门,主家绝不会像北方大多数风俗一样,迎接你的第一礼节是“上炕”。绝不会有,如果有,会被指为缺礼数。在我的家乡,你一迈进门槛,主人要么会迅速夹来木炭续上,将炉火烧旺,招呼你坐。要么,一团浓烟过后将炭火烧着,将客人迎到炭火盆边团坐,等待着“莫笑农家腊酒浑”。
一只火盆架,红红的火苗,冬日里温暖如春的诗情,《古禾杂识》里这么一句:“隆冬晓寒,置暖炉招客……”,像极了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细细想来,这火盆哪里还只是炉子,简直就是现在的“路由器”了。它连接你我,完成信息的互通,实现着社交。只不过,它更真实,有温度。
我的老师从不远的北方来,他对我说,你的家乡冬天真冷,没有暖气,所幸有炭火可以烤。是的,我的家乡在秦岭南麓,是不烧暖气的,在寒冷时节,家家户户烤炭火。白昼短暂,黑夜漫长,蛰居在家不烤炭火怎么可以。
郁达夫写:“在北国过过冬天的人,总都道围炉煮茗,或吃煊羊肉,剥花生米,饮白干的滋味。而有地炉、暖炕等设备的人家,不管它门外面是雪深几尺,或风大若雷,而躲在屋里过活的两三个月的生活,却是一年之中最有劲的一段蛰居异境。”
秦岭是多大的山啊,也挡不住来自北方的寒气,空气被吹冷了,太阳也被吹虚弱了,开始怠工,不怎么发挥温和热。山里人总是有办法的,在自己家的屋子里燃烧炭火再复制一个小太阳,也发光,也发热,巧妙地储蓄了太阳的能量,适当的时候释放,补充天空中那个太阳季节性的衰微,一方小天地就暖和了,就平衡了。
烤火用的火盆是很讲究的,我家的火盆就是我母亲当年出嫁时的嫁妆,我的大姐、二姐以及小姨出嫁时,陪嫁的保留嫁妆无一例外都有火盆。出嫁这一天,火盆架子被涂成大红色,用生铁烧铸的火盆碗很像倒放的帽盔,里面要放少量的白米,还要放置二段银炭,银炭则要用红纸做包衣,再用红线绳固定。那时还没有车辆运输,火盆被盘绕在两根细长的轿杠上,被年轻小伙儿呼呼闪闪抬走,壮观极了,也热闹极了。
说到银炭,我姨夫是会烧银炭的,烧炭的木材要选用材质比较硬的花栎木,烧炭要选晴朗的天气,把木柴一半埋在地下,一半在地面,上面覆盖柏枝条和黄土,一般太阳落山时点火,第二天日出时出炉,木柴的干湿和火候的把控很有些技巧。烧成的木炭乌黑发亮,闪着银光,极难破碎,敲击时有金属的铿锵之声。烤银炭火,没听说过煤气中毒,中毒的是石碳。银炭火无烟,也不会爆火花,烧净一层,只留下的白色灰烬覆盖,很是规整。每年年末,姨夫总不忘叮嘱:过年来家烤炭火。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炭火是从秋雨淅沥中麦苗破土时和漫山遍野山霜叶一起燃烧起来的,烧到满天飞雪,大地一片白,烧到耕牛遍地,桃花红油菜花黄,燕子归来,这一季才算完成。
火盆边有父亲煨热的酒香,有圆笼里兄妹们烤糊的馍香,还有家乡米酒煮沸了溢出的诱人甜香。炭火对于我们来说,就是重庆人的火锅,是东北人的火炕,是潮汕人的功夫茶。还是好饮者的烧酒,是善歌者轻启唇舌的清曲。其实,这些都是文化和内涵,浓的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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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僧,陕西镇安人,民建会员,做过政工,非典型性媒体人,著有小说《寂寞沙洲冷》,散文若干,纸媒的拥趸,笃信文学是社会最后的良治,所以对文学作品的阅读一直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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