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不知名的站台下车

——读《他》（附文后）有感

列车是一种宿命的象征。无论它急速行驶，还是缓慢爬行，都无法改变自己的路径；无论沿途的风景多么绮丽生动，它怎样的不舍，结局都必须是错过，闯出既定的轨迹，就会幻灭无形。
　　她，年龄、靓丽、聪明、知性而敏感。此刻，她正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迅速逃离的风景，默默无言。
　　列车怀揣着满满一车喘息的生命，穿过了不知姓名的溪流，几户被树林掩盖的人家，一群毫无来由掠过视线的乌鸦，山坡上高耸的一堆新坟。她听着列车“喀嚓、喀嚓”的呼吸声，那是列车和铁轨耳鬓厮磨的结果。它们亲近的代价，就是彼此的消磨，直到其中一方再也无力承受这种爱的方式。
　　在这宿命般的列车里，她的目光慵懒，行动迟缓。只是定定的望着远方，没有感伤，没有遗憾，没有快乐，像是生活的一个旁观者，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允许自己这样漫无目的的流浪，然后在随便的，一个不知名的站台下车。她喜欢那种陌生的疏离感，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或许碰巧了，她会遇到一个地方，也许那里会有家的感觉。
　　之前是有的，在一个复读的小学校。只是一眼，她便觉得自己就是属于这里的。八九十年代破败的滑梯，两层陈旧的楼房。红色的砖块赤裸在外面，夕阳照见它们斑驳的残缺。那古朴而带有体温的墙壁。
　　她只在那里呆了半个小时，只是为了找老校长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这一切都是由他引起的，至今未终。正是在那半小时的时间里，她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家，一种可能永远都不会体会到的归属感。
　　后来她还是选择上大学，却时常怀念那种感觉。几年了，她没有再去过那里。她怕再次触及到心里最柔软阳光的地方，再找不回当初的感觉。那种生活在喧嚣的城市，却再无一个可以让自己追念的回归，是会让人有种失根的绝望。为了不寻得梦的破碎，她宁愿把它当做一个梦，埋在自己心底，直到死。
　　她并不是一个甘心孤独的人，却给自己留下一片孤独的境地。这是她痛苦的根源。

文字是孤独的衍生物，除了文字，她不愿再去信任任何人。她把自己的情感交付给文字，写自己的生活，写自己的所悟，写那些扎入肉里，深入骨髓的文字。因此她的文字总是满含泪水和鲜血，让人不忍卒读。
　　有时她会想起那个男人。与她一样受命运的驱使，随列车奔走的人。四目相望的一刻，天崩地裂，她的灵魂也随之颤抖。相对于时光的流逝，他们总是显得迟钝。错身而过的刹那，注定了一生的流浪。

　　她在一个不知名的车站下了车，站台很旧。葱郁的荒草正显出了这里的荒芜。她喜欢这样的落魄。像人们那颗脆弱的，渴念爱的心。一夜之间竟可以荒芜几万里。
　　远处是一片水杉林，笔挺的枝干和温文的树叶，像倔强而温柔的爱人。只是爱人永远不会走来，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等到地老天荒。你过去和它相互抚摸、拥抱、亲吻。暮风吹来，它沙沙作响，是对你的回应，但它永不会跟你去海角天涯，它永远那样固执而又无助地站在原地。
　　相逢即是错过，向前一步就是陌路的残忍。泛黄的枝叶，是它唯一表达感伤的方式。而被你多情的泪水所浇灌出来的翠绿，只是它去等待另一个爱人的筹码。于是你的爱和怜悯，成了自己无法饶恕的罪恶。
　　她眼睁睁地望着列车消失在暗色里，一动不动。她想说一声再见，想道别那满满一车的生命，却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既然没有根，就也无法再去爱。她终于明白，她的孤独感源于自己终于发现了，要一个人面对内心的孤苦与空旷。
　　此刻，她的泪水无声的滑落，没有感伤，没有难过，毫无征兆的就流泪了。她总是这样，泪水与感性分离，与感知分离。这真是一种无奈的悲哀，她想。
　　列车终于消失在远处，荒芜的站台也被夜色渐渐侵占。只有四野的阒然，只有把发丝扬起的晚风。她转过身，朝着与列车相反的方向走去。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拒绝着流泪，拒绝着再谈论爱情。

附微小说：

《他》看见陌生的她时，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他扑到车窗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而她，也一样。漫长的五分钟，他们相互守望着，直到列车开动。这是面对面的两次列车。擦身各奔东西的一刹间，她喊叫着什么，手中挥舞着一条蓝丝巾。从那以后，他的眼前就再也没有别的色彩，直到老去。

（新浪微博中国首届微小说大赛获奖作品 杜骏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