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有佳人

佳人

唐代:杜甫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老杜很少有写美人的诗,偶尔有写,也几乎是带着极大的尊敬下笔的。他的诗本来精工细作,格韵俱高,非常动人,比如这首《佳人》。

一开篇,“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瞬间把你拉进故事的情境,这样的开头是极有力的。

这位幽居的佳人是什么来历呢?“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诗人用一种不动声色的语调娓娓道来:

“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当年安史之乱,长安沦陷,兄弟们惨遭杀戮。乱离人不如太平犬,官高位重有什么用?他们死后连尸骨都得不到收殓。

过去的锦衣玉食都不再有了,“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就连婚姻也不能成为依靠,因为丈夫很快有了新欢。“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一个出身贵人之家的绝代佳人,在遭逢了家国的不幸之后,又遇到爱情的背叛。那个时代,她无法战胜小三,但却不愿屈就,不肯低头,宁愿独自生活,隐居山林。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佳人自言自誓,矜持慷慨、修洁端丽。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侍女变卖了珍珠回来,她们一起用藤萝修补房子。不用野花来插头发,而用翠柏装饰自己——“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天色晚了,在暖黄色的暮光中,她倚靠着斑竹,任凭秋风吹动薄薄的衣袖,微笑着向诗人作别。

写到最后,一个遗世独立,又楚楚不胜的佳人形象,即便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不过时,也仍然是美好的、动人的、高贵的。

梁启超说杜甫是情圣。我以前不明白,情圣不应该是风流倜傥的吗?像他这样一个老实的人,感情专一的人,只知道对老婆好的人,怎么能叫情圣呢?

现在明白了,杜甫不是不解风情,而是深情。像《佳人》里的女性形象,他不仅同情她的遭遇,更重要的是,他能作她的知音,理解她的独立选择,赞赏她不放弃追求美丽、作自己生活的主人。

他是她纯粹的蓝颜,是真正的情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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