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才华 || 深山柿子寂寞红
早就合计着,啥时有空儿了,就回老家摘柿子。可是,天公不作美,连日来,不是淫雨霏霏,就是寒风习习。终于盼来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我和妻子一块儿回到老家摘柿子。
老家的柿子红了,红得那么喜庆,红得那般爱人。蓝天白云下,一棵棵虬枝盘旋、旁逸斜出的柿子树,脱去了夏日的迷彩,穿上了秋日的盛装。阵阵秋风吹过,柿叶纷纷飘落,枝头上只剩下一嘟噜一嘟噜红彤彤、圆溜溜的柿蛋蛋,随风摇曳,挨挨挤挤,煞是爱人。
远远望去,就像朵朵怒放的梅花,寂寞地开在瑟瑟秋风中。偶尔飞来几只喜鹊,在枝头上下翻飞,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专门啄食熟透的红柿子。“噗通”一声,熟透的柿子掉下来,摔成一团柿泥,吓得喜鹊们扑楞楞地飞走了。
我迫不及待地找来长竹竿,小心翼翼的夹了几枚熟透的柿蛋蛋,捧在手心里,仿佛捧着一团燃烧的火焰。坐在厚厚的柿叶上,轻轻剥掉薄如轻纱般的表皮,露出鲜红的柿肉,张开双唇,轻轻一吮,甜滋滋、软绵绵的柿汁儿直入肺腑,甘甜爽口,满口生津。坐在冬日的暖阳下,惬意地品尝着甜甜的柿子,我的思绪仿佛又回到遥远的童年。
我的童年是在饥饿中度过的。在那段“瓜果蔬菜半年粮”的岁月里,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栽果木树,梨树、桃树、杏树、核桃树、樱桃树、柿子树……栽得最多的要数柿子树,因为柿子挂果多,产量高,能充饥,老少咸宜。
我和村里的孩子都是在五里外的龙王庙上完小学的。上学路上,有十几棵大大小小的柿子树,有牛心柿子,也有宝盖儿柿子。牛心柿子呈椭圆状,成熟后有孩儿拳头大小;宝盖儿柿子呈扁圆形,个头比牛心柿子大。软了,牛心吃起来粉嘟嘟的,宝盖儿吃起来甜润润的。
八九月间,柿子渐渐由草绿变成桔黄,由桔黄变成殷红的时候,我们这些“馋嘴猫”就动了心思。放学途中,小鬼们有气无力地往回走。回家的路净是上坡路,四五里的路总是走呀走呀走不完。好不容易走到五仁叔房背后的柿子树下,满树的柿子馋得我们口水直流,腿也似乎迈不动了。
乘着五仁叔一家在屋里吃饭,我们悄悄躲在树下,一双双贼尖贼尖的眼睛不停地在树上四处逡巡,到处搜寻红柿子。好不容易发现厚厚的柿叶背后躲着一颗红彤彤的柿子,却又高高挂在枝头,怎么也够不着。大林吩咐柱子、根栓放哨,长江、百岁、狗蛋儿去捡石头,然后让他们远远地躲在草窠里,不要出声。我和大林捡起石头打柿子,也许是肚子饿,也许是力气小,打来打去,老打不着,往往是红柿子没打着,却打掉了几颗青柿子。
“哎哟,我的头吔。”正打得来劲儿的时候,谁知用力过猛,一块儿鸡蛋大的石头砸到狗蛋儿头上,立马鼓起一个栗子大小的包,狗蛋儿痛得直叫唤。长江和百岁忽地一下跳起来,捂住狗蛋儿嘴巴,一把摁进草窠中,如同电影里我们的侦察兵干掉敌人的哨兵一样,悄没声息。柱子和根栓急得不停打手势,暗示我们停止行动。我和大林一个“鹞子翻身”,跳进草窠中,屏声静气,大气都不敢出。
响声还是惊动了五仁叔家的大黄狗,只见那凶物冲出来,朝着柿树的方向一阵狂吠。五仁叔端着大老碗出来了,大黄狗似乎是为了在主人面前邀功,“汪汪汪”又是一阵狂吠。但是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似乎始终没有离开五仁叔手中的大老碗,就像我们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树上的那颗红柿子一样。也许大黄狗饿得跟咱一样,哪有心思巡逻,只见它摇头摆尾跟在五仁叔屁股后面转一圈儿,就回去蹲在大门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五仁叔手中的大老碗。
一场虚惊之后,我们不敢贸然行动了。虽然没有打下那颗红柿子,但却收获了七八颗青柿子。大林吩咐柱子和根栓悄悄捡回青柿子,找几处有水的沙窝埋起来,几天后脱涩了,再扒出来,就可以吃了。
看着红彤彤的柿子躲在叶子背后,好像故意馋我们,我们哪里甘心。不过这次只可智取,不能蛮干,因为我们忒怕那只凶恶的大黄狗。
第二天早晨上学,大林从家里掂来一根长竹竿,藏在离柿树不远处的草窠中。中午放学回来,用竹竿悄无声息地夹下那颗红柿子,而且还意外发现两颗躲在繁枝密叶间的红柿子。为了犒劳头上还留着乌疙瘩的狗蛋儿,打下的柿子除了给他咬一大口外,其余每人只啃了一小口。柿子还没有完全熟透,吃起来涩瓜瓜的,但我们这些小馋虫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囫囵吞枣,还没尝出个味道,就早已如泥牛入海啦。
纸是包不住火的。后来夹柿子的事还是露了馅儿。那次是大林指挥根栓上树摘柿子,结果,根栓一脚踩空,从树上摔下来。根栓哪有狗蛋儿坚强,痛得哇哇直哭,结果让五仁叔和大黄狗逮了个正着。五仁叔一看树上的柿子稀稀拉拉的,变脸失色地大骂:“你们这帮饿死鬼变的,八辈子没吃过的,生产队没给你们分粮?”
“哎哟,妈吔,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哎哟!哎……哟……”大林让根栓佯装摔得很重,故意大声呻。“以后要是再敢摘,让我逮住了,就打断你们的狗腿!”
五仁叔凶巴巴地说。“汪汪”“汪汪汪”真是狗仗人势,大黄狗也随声附和。“不摘了!”“不摘了!”“再也不摘了!”我们一个个哭丧着脸,苦苦哀求。其实都是邻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五仁叔似乎也看出了端倪,骂几句就走了。
我们赶紧围过来问根栓哪里摔着了,要不要紧。捏一下大腿,根栓杀猪般嚎叫;摸一下腰背,根栓哎哟一声喊痛。问他还能不能自己走,他做出满脸痛苦状,诡秘地说:“不行了,走不了啰!”大林吩咐我们轮换背着根栓往回走。背了一里多路,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实在背不动了,就把他放下来,让他试着走几步看看。
谁知一下地,他竟跟没事儿人一般,一点儿也不瘸了,我们才知道上了当。“死根栓,我让你装!”“我让你再装!”我们嬉笑着去追打他。“不是你们让我装的嘛?”根栓一边跑一边冲我们做鬼脸,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刚才的紧张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疲劳和饥饿也被赶到爪哇国去了,我们一路打打闹闹跑回家。
白露打核桃,霜降摘柿子。霜降过后,地里的庄稼收回来了,瓜果也已经下架。大自然卸下了夏日的浓妆,素面朝天。霜打的柿子分外红。放眼望去,蓝天下,田野间,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霜花遍地,红叶飘落。一棵棵柿子树上,缀满了一串串火红的柿蛋蛋,如同一团团跳跃的火焰,点燃了满心的欢喜,点亮了寂寥的季节。
放学后,我和姐姐、妹妹负责下柿子,大哥、二哥负责背柿子。晚上,在昏暗的油灯下,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择柿子,刨柿子。母亲用柿刨子刮掉厚厚的柿子皮,跟编鞭炮一般,把刨过的柿子系在龙须草绳上,一串串儿,一串串儿,挂在屋檐下。
这时节,走进农家小院,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着一串串儿红彤彤的柿轱辘儿,房檐下,道场边,簸箕里,席子上,到处晾晒着柿子干儿、柿子皮儿,把小院映得一片通红,成了深秋时节乡村一道最惹眼的风景。
刮掉皮的柿轱辘儿经过太阳晒,寒风吹,霜花打,逐渐由深红变成了酱红,由硬嘟嘟变成了瓷赳赳。从屋檐上取下来,用手捏成圆饼状,放进箩筐里,一层柿皮一层柿轱辘儿铺排着,铺满了,再用塑料纸封紧箩筐口。十天半个月后,柿皮儿和柿轱辘儿表面上了白乎乎一层霜,就成了柿饼儿。
上霜的柿饼儿吃起来白里透红,皮脆肉软,甘甜爽口,营养丰富,具有润肺补血、健胃止咳、降压减肥等功效。要是在柿饼里放上几粒花生米,或者几瓣核桃仁儿,吃起来那可真是一个美呀!只可惜,这等美味儿平时我们是吃不到的,只有等到过年时,来了客人,母亲才拿出来吃。
“噗通”一声,一颗熟透的柿子从树上掉下来,把我的思绪从遥远的遐想中拽回来。看着昔日稀罕的柿子如今寂寞地挂在枝头无人采摘,我不禁有些茫然。顺便问起在山坡放羊的五爷,五爷看了看满树的柿子,不无感慨地说:“过去山里人依靠柿子度饥荒,指望拿柿子换点儿零花钱,也有人上门收。如今不一样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小孩儿也在外面念书,留在家里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腿脚不灵便的,想摘也摘不了啦。农人们生活富裕了,手头也不缺这俩钱,谁还稀罕那物什?再说,冬天的柿子树又脆,容易断,上树下柿子是个危险活儿。大前年,邻村的二丑他爸上树夹柿子,把腿摔断了,花了几千块,到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谁还敢上树摘柿子?这样,柿子就被冷落了,蛮可惜的。”
是啊,火红的柿子,红火的日子。如今,人们的生活富裕了,不再依靠柿子度饥荒,换零钱了。曾经人见人爱的柿子慢慢淡出了我们的生活,那也再正常不过了。可是,每当看到田间地头那一树树养眼的柿子,寂寞地红着,我心里总会莫名生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哀愁!
这,就是那抹挥之不去的乡愁么?
作者简介:姚才华,男,山阳县漫川中学教师。茶余饭后,偶尔舞文弄墨,先后在《教师报》《读写周刊》《商洛日报》《商洛教育》《双月湖》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六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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