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陈天来作品丨张掖背粮记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西散原创
西散原创——西散原创纸媒选稿基地
西散原创——中国散文作家成长摇篮
西散原创——最具亲和力原创精品散文平台
上世纪70年代，人民公社化时期，物资匮乏，缺吃少穿，生产队里实行工分制，年底决算凭工分分粮分钱。家里劳动力多的社员们辛苦一年，多少还能分到几十元钱；而劳力少人口多的家庭，大多是“超支户”，欠生产队钱不说，口粮更是不足。虽然国家有救济粮（当时叫回销粮），但是农村人仍不够吃。“穷则思变”，我们福山大队和附近的庄户人听说武威、张掖的包谷很多，为了维生，于是就试探着到武威张掖寻些粮食以补口粮不足。到武威张掖背粮的人起初只有一二人，他们背来了包谷后，感染了很多缺粮人，后来越来越多的庄户人拿上粮口袋陆陆续续前往武威张掖寻粮，或用钱买，或用旧衣服换，或用麻（一种能剥皮的植物，用来做绳索，还可织布料）兑。当时18岁的我在家人的安排鼓励下，也加入了背粮的大军。
我们福山大队的几十号人组成一个“背粮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是年龄最小的。从青寺车站坐每站都停的绿皮火车，我们称慢车，青寺车站小不售票，可上车补票。
绿皮火车准点到站，大批背粮人争前恐后挤上车。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上车后，心里诚惶诚恐，不知所措，加上无票心虚，有空位也不敢坐，就站在车门口。下午坐的车，傍晚不知到了何地，列车员开始查票了，顿时车厢内骚动了起来，因近一半人是背粮的，都起身就往后撤，查票的列车员叫喊着驱赶着走道里的人，前面的人不走，后面的人不动，查票员将背粮人的帽子摘下向前扔，于是人群你推我挤，缓缓向前挪动。一块去的我队张木匠，戴的是有护耳的大棉帽，在帽子的夹层里藏有五块备用的盘缠钱，帽子扔到前面，他急如火燎，大声呼喊：“我的帽子！我的帽子！”他急着是唯恐把钱丢了。我带的十元买粮钱藏在鞋垫下面，心情稍有安稳。但查票的列车员查到我时，我满是惊恐和无助，手里只有两毛钱，列车员也是看钱补票，再不索要。看到大批如此落连的庄稼人，补票员也就顿生怜悯心，只两毛三毛地象征性补了票，还有些也就敷衍过去了，没有收钱补票。
车行半天一夜，次日早晨到张掖有个叫乌江堡的小站下车。这里地多人少，大多种植包谷（玉米）。我们一队人或5人、或6人分成三组分别找庄郭换粮，定好时间在车站集中。我们一组由我堂哥陈天顺带领，有张木匠和其他两人共5人组成。这里庄子与庄子距离很远，我们很长时间走了三个庄子还未换上粮食，此时已肚饥口渴，我堂哥是个滑稽古怪且幽默的人，他知道张木匠背粮的毛口袋里有两个黑面锅盔，因人多不愿拿出来吃，我堂哥心生一计，对我们挤着眼睛说：“唉！现在如果有泡好屎，我都想吃。”（话不中听，但是原话）。惹得我们哈哈大笑。这时的张木匠很不好意思也很不愿意地说：“这娃，你早些不说，我这还有些吃的呢。”我们窃喜。你要知道，对一个腹空饥饿的人来说，那是多么的企盼。于是，两个黑面饼子被我们三下五除二地分享完了。
接近中午时分，我们又到了一个庄子的打麦场上，不知叫什么地方，生产队的社员们正在集体棒玉米，看到我们几个穿戴朴素又不洁的外乡人，都投来了诧异惊奇的眼神。我堂哥找到了生产队长，说明来意，队长二话没说，我们背的麻都兑换上了包谷，我是用钱买了90斤（每斤9分钱），再多了背不动。兑换上了包谷，大家心生欢喜。那一瞬间，我被喜悦淹没，终于得到了要背的粮食。一切妥当后，热心肠的队长又吩咐社员分别安排了我们的午饭，我和堂哥是被一位60多岁的老人领到他家“就餐”，七拐八弯，到了老人的家里，进到低矮昏暗的屋里，窗户上用草帘挂着，掀开一角漏出一条缝采光，炕上坐着10岁左右的大中小三个女娃，盖着既脏又破的旧被，可能未穿裤子。老二奶坐在炕沿上，给我们二人舀饭，碗筷是娃们吃过未洗的，炉灶也很不干净，屋里正堂有一方桌，下面一只家里养的小花猪正在盆里吞吃食物，老汉在自家屋的地上不停地擤鼻涕。听说武威张掖人不太注重卫生，尤其那个年代，我们也是满不在乎，有吃的就不错了。老二奶很热情地给我们两人分别舀了饭，是黄米汤里放了两个包谷面疙瘩，上面漂着两三个红枣，饿死鬼托生的我们哥俩不管三七二十一，津津有味地吃了两碗，再不好要第三碗了，况且锅里饭也不多了，老汉还未吃哩。吃饱谢过二老，心里才踏实安稳了许多。
坐火车要到第二天，好心的队长又安排我们住宿，我和堂哥住在了生产队的饲养院里，“院长”（我们把生产队里喂牲口的人称为院长）是个朴实厚道的老年人，他问明我们的来历，家乡状况，生活情况，非常同情。喧到半夜，他把一床厚实的旧棉被让给了我们，自己却盖了一件破皮袄，那晚上的炕烫得说不成，疲惫的我们暖和地住了一夜，那烫炕至今还记得清楚。
第二天早上收拾出发前，饲养院“院长”给我们一人一个玉米饼，解决了早饭。谢过“院长”，尔后我们背着包谷向车站进发，这里到车站还有五六公里路程，路途中，我们又遇到了一些当地赶牛车的社员，他们主动将我们背的包谷放到车上带了几里路，大大减轻了我们的负担，我们十分感动，这些关爱，永远定格在了我年少的记忆里，至今我们都忘不了那些好心人。
太阳落山，在一个叫平原堡的寒酸古拙小站，我们一队人陆续来到这里集中，苦中取乐地说笑各自的不同经历。晚间还坐绿皮火车，约莫8点左右，火车到站，大家上车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都紧张惶恐，忐忑不安，唯恐上不了车。因为火车停站只有三五分钟，上车的背粮人很多，每人都是负重上车，我们鼓足了全身的力气，你推我搡地拥挤着上车，年纪大一些的人，两腿颤颤巍巍，抖抖索索，如同爬高山险峰一般。好在大家都安全上了车，可能是火车司机延迟了几分钟，背粮人得以全部上车。在车上放好粮食，大家的心才踏实很多。
在回程的车上，列车员看到成批的背粮人，出于同情，不但没有查票补票，还安排我们把粮口袋码放到一起。这样大家互相照应着，次日平安到家。
岁月流逝，世事沧桑，虽然那是四十多年前的难心事，但那些人与人之间的友爱暖情场景依然历历在目，这将永远铭记在我心中。
在此，颔首致谢那些在生命中我们遇到的陌生人，是他们照顾、关爱、救助了我们度过了三餐不饱的难关，当然，也包括绿皮火车。
作者简介：陈天来，退休教师，永登县作家协会会员。爱好文学，诗歌、散文发表于《玫瑰》《金城》杂志，作品《今昔》获市级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