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种一缕闲梦,其它随了秋风
心种一缕闲梦,其它随了秋风
文/含羞草
玫瑰,总带着唯美的气质。谁逃得过它浪漫的诱惑?更何况是本就草木情性的她。
她又一次收到玫瑰,是在七夕的前一夕,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雨珠。这对她,倒真是个意外。手捧那么大的一束红玫瑰,是可以将连日阴霾一扫而空,而那种色,在目光的凝睇中,是深不见底的艳,仿佛把一缸子的胭脂都倒进去,也会悄无声息沉了底,又仿佛是暗藏着江涛的能量,把她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推着走。
和同事搜检完最后一片叶子,连包装的金属片也翻遍了,这过程,有一点盼,有一点怕,心瓣似要脱落,又被一种叫灵犀的东西暗中托住。寻不到只言片语,有那么点失落,又有那么点安慰,这无落款的送礼人,她心中已经了然。一定是远在异国的他,择一特定的日子予她馨香的馈赠。
她与他,相识的年份,是可以用生命的长度做计量单位的,他识她时,差不多可以把现在的年龄对折,她识他日,也还不足现在年纪的三分之二。他与她弟弟比肩,中间还隔了妹妹。
那时候多年轻呀, 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是她业务单位的技术骨干,她是港资企业一丝不苟的车间主任,虽然也还年轻,倒有一点灭绝师太的风骨了。她是对所从事的职业充满敬畏之心的,任劳任怨自然不在话下,又兼着一点书生气,极看不过为点蝇头私利而出卖职业良知的行为。因此便得了领导器重,也间接掌握着外协单位的生杀大权。
生意场上混的人,哪个不是猴样的精,三言两语的,人物关系便摸了个透,办公室便也热闹起来,熙熙攘攘,一锅粥似的。又像是一条纵横交错的河流,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涌动。请吃饭或邀唱歌成了常事,她都是婉拒的,一是与不熟悉的人相对而坐,总觉得别扭,二是自己实在也无口舌之欲,更是对歌台舞榭的嘈杂,有着与生俱来的反感。
办公桌上的鲜花,那时候开始盛行,花多半是玫瑰,各色都有,搭配白百合和满天星。对于这样的殷勤,她却来者不拒,不管出于何种用意,看的是花的面子。当然,得为这份心安理得找份理由,她想一束花总算不得贿赂的,优胜劣汰的原则始终不渝,花么,别说是人家心甘情愿送的,哪怕是偷,那贼前还不得加个“雅”字么?同办公室是司空见惯了的,想也是在偷笑她只那点出息。车间里的小女孩们经不过诱惑,也会偶尔讨一枝去,这点她是慷慨的,像是寻着了同道似的,眼里是装也装不下的温柔与笑意。她偶尔也拿回家,花枝斜抱,步履轻盈,俨然路上流动的风景,跟陌生人目光碰撞成了寻常事,流露的也是羞怯的欢喜与骄傲。再放在家里的茶几上,透过纱帘漏进来的阳光,如水漫流,见缝就钻,看上去有些乱,实际上却是错落有致的,又俏皮又柔软,那随风漫溢的淡香,是可以渗进肌肤,融入眸子的,痴根也是在那时就种下了。
她当然也送,看病人,贺乔迁,参加友人的画展开幕,都得带上一束,不过选的多半是洁白的百合,点缀以满天星或情人草,那是纯粹的温馨祝福,不为光彩夺目,求的只是在喧嚣中,安然于静谧的一隅,都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那么赠人百合哪?当是别一番情衷的。
十八枝红玫瑰搭着白百合,喜极,艳绝。这样的浓郁,超出了目光的载重,她并不打算拿回家。同事说她心虚,她不置可否,这些年她的家早已种下了满室的绿萝,淡是淡了些,也平常了些,但长势却是跃跃然的,倒也贴近她那去繁从简的烟火人生。这样的一抹亮色,她想的只是,清凉境中或许就会显得突兀了。
他原也只是客户中的一份子,只因为年纪小,做事又极认真,业务往来不会为难到她,心中先就撤了一道藩篱。送货过来,乘中午的间隙,偶尔一同吃饭,有时候他请她,在附近的大排挡,有时候她请他,在公司食堂。还是一张桌子相对的两人,不会有陌生感,不会冷场,他讲他的江湖,他的年少轻狂。她包容地笑,也会好奇地问,他走南闯北的经历,那些匪夷所思见闻,是在她的世界之外的,她是小时候被父母圈养的,成家后两点一线,那么小的世界,只看得到屋子四角的天空,真没什么可分享的,所以多半是听。但她无意间吐露的心事,还是被他有心捕捉了去。而且会在她毫无防备时,拿出来得意地抖一抖,像是最深最深的那种隐私也要裸露出来的,有点拿捏的坏笑,她却是迷糊的,记不得哪里讲过,但也只得心服口服地把帐认了。
友情,需要润物细无声的滋养才能茁壮,他是她的客户,他怕她,她不解,他说是怕自己的疏忽让她为难,以后做事情反而添了十二分的小心。后来他不再是她的客户,他依旧怕她,他说她从不开玩笑,有事说事的样子让他生畏。不过这是许多年以后聊天时她逼问的,这回答倒也没掺半分假,她也只能哑然失笑,其实直到现在,怎么玩笑她也没学会,墨守成规惯了的,不过,那时已经有些知己的味道了。
知己,更是经过岁月大浪淘沙后的千锤百炼。记得那一年,她女儿小时候,他说要请孩子吃肯德基,她让孩子称他舅舅,夹杂着老派和新派的,有种拉拢的味道。但不管怎样,心是诚的心,情也是真的情。那可全都是平时的交往中一点一滴积累的,像用手掬水,掬一捧漏一半地掬满的一池,像燕子衔泥,衔一口掉半口地筑起的一巢,没有半点偷懒和取巧。他镜片后面的目光闪过一丝狡黠,她好得意的,似乎这么称呼,真可以换来个弟弟。她是从来不嫌亲人多的,何况还是这么个懂事乖巧的。
后来她父亲忽然离世,他是听到噩耗立马赶去的,他见她时,她瘦弱的身躯在裹着素服,在寒风中萧瑟,那么多的人在忙碌,她是人群中的孤独。横波目成了流泪泉,这终是人生的无奈,贫瘠的语言给不了任何的安慰,他拍拍她的肩转身离去,禁不住的泪流满面。他哭什么?是为未曾谋面的伯父?是为她痛失至亲?还是他也有着感同身受的悲苦?可是,男儿不是有泪不轻弹的么?
因为没了业务上的往来,竟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只偶尔会在QQ中互致问候,汇报下彼此的近况,那是不是就生疏了,也要在芸芸众生一般擦肩而过?
是清明前夕,家里本是一团祥和的,约了第二天去上夫家坟,公婆将她父亲的忌日当做分水岭,聊些无关痛痒的闲篇。这是她这些年的不堪负重。她的玻璃心瞬间被击得粉碎,那时候,她心中生出的是钻心蚀骨的痛,痛过之后是哀,哀所谓的家人,竟成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痛能怎样?哀又能怎样?除了哭,她还有什么?夜真长呀,哭着醒,醒了哭,那样的雨夜,是凿穿了铁墙也不见得有半点光的。清晨,她拨他的电话,是不假思索的,有种分内事的味道,毫不掩饰的哭腔,他在惊慌失措中赶到,伴她匍匐在冰冷的坟头,任凄凉无助的呜咽在沉寂的山谷间回旋。
其实都是些日常的情景,情景不是云水激荡的,更无须风花雪月作铺垫,在居高处陪着醉,或是在低矮处陪着泪,无非尘埃里的感动。在年年月月中,流动着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东西,东西不是什么大东西,但琐琐细细,聚沙也能成塔的。
再后来,又过了多久没见,记不得了,寻常的日子在安然中度过,联系少了,那种亲切和熟悉是未减半分的。疫情的那段时间,他成了她似近且遥远的牵挂。他跟她分析时局的利弊得失,他保证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见她,这样的保证最是贴近她的心脏。
其实,见不见倒不是她最在意的,人在,情在,年华可以老去,白发由它滋生,祝福也可以隔着天涯,只要,相惜相知的缘份历久弥新,足矣!
过了明天,若有同事还因那艳丽的玫瑰对她抽丝剥茧的拷问,她想好了,只笑不答。至于钱哥那意味深长的一瞥,以甜蜜回敬,千转百回的人间第四情,凌驾于友情之上,且比爱情纯粹,与亲情相融,可遇而不可求的,当然也不指望人人都懂得。
七夕前一夕,她带着云淡风轻的温婉,在心里种下一缕闲梦,其它的,随了秋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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