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三部 护士的故事 29
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三部 护士的故事 29
护士的故事,我不想再说什么了。我住了半个月的院,我觉得我理解她们。她们一个个来看我,我知道她们想看什么。护士长在离婚的第二天来对我说她离婚了,她也许知道我会对她说好,她来对我说,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好字,可我说完就再也没有说别的。他让我帮她拿主意,一个人过好还是再考虑,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又是冲口而出,告诉她当然是一个人过好。这话像话吗?我说这话,连我自己都鄙视了。
马大夫告诉我明天出院吧,下午,我去护士站向她们告别,其实也还是三个护士,护士长不在,我让这三个护士代我向所有的护士们问她,并感谢她们。她们问我感谢什么,我说感谢她们一个个去看我。三个护士很严肃地说,其实是她们应该感谢你。我问为什么,她们说,你没有让她们买票呀。你们真把我当动物了。你是吗?那个为我检测血糖的护士站在另两个护士后面,以手扶在她们两个的肩上,她们两个坐在一起。我问她,你什么时候觉得我个头太高了。她看着我,你个头高吗?那两个接着她的话说,你自己不觉得很高吗?我说无论如何,我都谢谢你们。至于你——我对那个护士说——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弥补你。她笑着说,不用了。你也不要再来住院了,你这个年龄,能理解我们,也是不容易,再要让你做点什么,那也不是我的妄想。你们这一代人真好。
我四十一岁了,这是我对护士们的赞美,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内心肯定。她说得对,我不是容易做什么事的人。摆个架子让人看一看,已经是可感谢的了。护士长那天下午不在,第二她也不在,那个为我检测血糖的护士为我签了字,我希望护士长在,不只可以和她告别,我还想请她一起吃个饭。但我知道,也只是想一想,她真的在时,我就未必了。她想说的话,不说,对于她,想一想就满足了。对于我,不说比说出来更好。这是她知道的。
所以我离开的时候,那个护士走出护士站,对我说,明天再见到你,你就是另一个病号了。对她点点头,表示我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我已把这几个护士忘掉了。但护士这个称号,和我的一种感觉,混合了起来,我怎么也拿不掉这种感觉。因为,这种感觉,我在任何一个地方,似乎都能摸得到。那天看一本书,那本书开头这样说:我站在窗口,看着外面,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我感觉我很像一个老中医,我的眼睛像一只手,从窗口扣在一个人的脉搏上,那个脉搏很夸张,因为,它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一个时代的。
我的感觉,也像脉搏,混合着时代的起伏。那些护士,在这个起伏的脉动舞台上,无奈地扭动着自己的舞步,我也许是她们许多年来第一个观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