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十万只乌鸦在天空支起了营帐
十万只乌鸦在天空支起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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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
段家永
阳光穿着冬天的白大褂
来到床边
我不讳疾忌医
承认自己早已病入膏肓
病毒无孔不入的年代
你我不能幸免
阳光一点一点
试探着我身体上的病灶
那郁积的戾气，寒气，污秽之气
一点一点迫出体外
我接受这人间盛大的苦难
也不拒绝阳光那刺破脓疮的针尖
如叹息，如雪花
段家永
天下所有的宴席都意味着别离
烟花散尽
热闹过的地方终将冷清
南半球的孤独
北半球未必能理解
一生中我曾多次
独驾下弦月这叶孤舟
柳树在岸上流浪
所有的明天都是远方
流水在弹奏声声慢
风帆在轻轻哼唱归去难
有的相见不如不见
冬天里我欢喜着燃烧的篝火
却又怕看到被风扬起的灰烬
如叹息，如雪花
越狱
段家永
十万只乌鸦在天空支起了营帐
逃出窗外的灯光
被它们捕食
天空是最大的囚笼
十万只乌鸦驻扎在天空
看守着我们
隐身的监狱长
役万物于无形
大海是一只装满了泪水的瓦罐
你我如惶惶不安的蚂蚁
把七颗星星背在身上的甲虫
给我们指明了越狱的唯一途径
暖冬
段家永
学校广播里的音乐，
远远递来青草鹅黄的气息。
阳光刚好翻开那本
只有二十四页的小册子的第十页。
几天前的小雪，
融化于鸽子咕咕的叫声。
孩子们是尚未煅打的铁，
我是生锈了的斧头。
此时，他们在操场上做着早操，
我在抡着斧头砍伐岁月这棵大树。
孩子们，今天天气晴朗，
听说平远古镇的梅花已经开了，
我想去看看，它们和你们
都是冬天里让人喜极而泣的事物。
残雪
段家永
山坡上
盛开着一簇一簇白色的野花
朴素的乡村女人
亚麻衬衫上百合的羞涩
阳光的影子在移动
一群羊在山坡上移动自己的叫声
被它们舌头舔过的那些雪
有了融化的冲动
远处飞来的花喜鹊
让一棵树在冬天醒了过来
枯枝摇落的鸟鸣，
在积雪上闪耀着金子的光芒
山坡上应该还有更多的荒凉之美
等着我去发现
我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理由
去唾弃那残雪遍地的人间
一截朽木长出了新鲜的耳朵
段家永
一截朽木，安静地卧在崎岖的山路旁
风一吹，它的骨头
咯吱咯吱地响
这一截朽木，用来生火，都嫌它糟烂
它已经没有什么用处，等待着
被泥土拉回岁月的深处
它的身旁，小草正一笔一笔涂抹着大地
就连一些米粒大的野花，也把自己
小小的水粉盒，奉献了出来
这一截朽木，也许是春天把它唤醒
我看见一小簇白色的蘑菇
从它黑暗的身体里，慢慢探出了脑袋
一截朽木长出了新鲜的耳朵
一截没有谁会在意的朽木，在承受着时间挤压的同时
悄悄地倾听这个世界
从它身边经过，我身上的毛发
一根一根苏醒。我听见每一块石头都在说话
万物的心跳，都是春天敲打出的鼓声
在效外，我的心被沾着露水的鸟鸣浣洗
段家永
我没有想过
哪一块石头
会垫高我的脚步
我没有想过
哪一片落叶
会掉到我的头顶
我没有想过
哪一枝荆条
会牵着我的裤管紧紧不放
凡在一路上遇见的
皆是缘份
皆是大欢喜
天地有慈悲之心
人间太寂寞
故而让你我相遇
回家
段家永
冰冻的道路在苏醒，
大巴车把一路的寒风撞得支离破碎。
山上的树木在兜售冰糖，
空气里弥漫着甘蔗淡淡的甜。
车里的空调很温暖，
我沉沉睡去，梦很温暖。
拎着沉重的旅行包走下熟悉的街道，
我并不急于，拦一辆出租车。
我想先享受一下，
从小长大的这个城市，对我的拥抱。
我想从它熟悉的身体上，
极力感受那种亲切而让人留恋的体温。
当我装成陌生人敲响自家的房门，
我喜欢我的女人，用她的惊喜，
将我内心已经点燃的灯芯又拨高一寸。
等
田半亩
等天黑
等上床
等一轮白月亮
等冬天的梅花香
等一场雪
覆盖我脸上的泪光
夜苍苍，天茫茫
等你
魂断肠
等天亮
等东山上的太阳
等你
你在来见我的路上
此地
张新泉
忙名。忙利。忙色。忙赌
忙求一张医院的加床
忙着上香，念南无阿弥陀佛
想找那个叫闲人的聊聊
据说已经作古
即使是一片云，也被要求
一会儿卷，一会儿舒
一只刚表演完的猴子说
先生，我陪你玩一一
石头，剪子，布
表妹
赵明舒
表妹一边说话一边系着衣扣
表妹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着我
表妹与世间的很多女子雷同
表妹总是忽然笑和忽然扭头
表妹经常平静得像一只白羊
表妹偶尔活泼着像一头小兽
表妹不喜欢我
表妹只是喜欢被我喜欢着
表妹的领口泛出内衣的白
而我的文字是今夜的黑
守墓人
老刀客
白天太长，而夜太深
听着地下的鼾声，才能入睡
坟头，那大片荒草可劲疯长
掩盖不住十九年不化的
一场六月雪
一颗不长眼睛的子弹
打碎两代人的心
头发被梨花一夜漂白
昨夜雷雨，墓地被一声霹雳打开
他飘落到暖和的黑暗里
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海在远方
储蓄河流的泪水
一步一莲花
孤城
一步一莲花，登高台。会不会走着走着就走进了
来生
云雾洗涤出来的门槛，雕龙嘴里吐出的清泉
是不是不下山，就可以干净地活在梦里面
就可以
朴素地站在来世的枝头，和一朵
心仪的花儿头挨着头
数星星，喝露水
一天换一个花样寻开心
——苦难有多沉，身体就有多轻盈
宛若莲花刻在石头里
不离
甚至，冷不丁吞吃一小口她面颊上的细花粉
然后嘻嘻哈哈赖半天
——像一个坏坏的小沙弥，贪恋上了佛法无边
如数家珍
牛庆国
每搬一次家
我都会丢掉一些东西
第一次丢了一些旧衣服
第二次丢了一些旧家具
第三次把父亲唯一留给我的
一个炕桌也丢了
今年秋天是第九次搬家了
除了从老家带出来的这个旧身体
再没有一件是旧东西了
但身体里的好多东西也被弄丢了
最初丢掉的是一身的乡土
接着是嫉恶如仇的脾气
再接着就是年轻的时光
还有健康
还有曾经的追求
和对一些东西的蔑视
想想那些丢了的东西
一件件如数家珍
风雨夜归人
阮宪铣
外面风雨，像大江南北广袤大地
绵延浩大，我淹没在人群之中，
四处流淌的雨水替我讲述这一年的奔波
雨衣鞋子和手脚分担着各自的寒冷
十指雨水冰凉，我不知道脸面藏在哪里
各种车灯倒映光怪陆离
直到我摸黑打开家门
明亮温暖的灯光倏然照亮通往内心的道路
我看见妻子和母亲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妻子一针一针
织着毛衣，毛线在篮子里滚动
母亲头发花白在打盹
光阴柔软慈爱，我竟忘了人世间
一年又一年的悲伤
与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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