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小记二则
(一) 安徽
村里有个男子,姓王,乳名“安徽”,与我同龄。
小时候,安徽的妈妈是村里的“名人”。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挎着一个筐子,看到路上的柴草都捡起来放筐里。头发在三十几岁就白了,总是松松垮垮地扎在脑后,一弯腰捡草头发就垂下来盖着脸,仿佛从未洗过。
安徽的爸爸年纪大些,开始养着一匹马。小安徽总是被父亲抱到马上,惬意地在田间地头溜达。
安徽的爸爸去世有些年头了,他妈妈也渐渐疯癫。捡了满满一屋子的柴草,终于有一天,她把那一屋子柴草不小心点着了。五间破房子,一夜之间成了断壁残垣。
安徽和妈妈住在没有屋顶的房子里,每次见他都是很久不洗脸的样子。
安徽大了以后和妈妈跟种着几亩地,却不善打理,靠天吃饭,他们的一身装扮就像是从五十年代走来的人。
安徽三十几岁的时候妈妈死了,他成了孤儿。他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也与世无争地活着。
经常听到他被有心机的女人利用着干点农活,然后趁着人家男人不在家,跟那女人苟且一次,再换点零花钱或者一顿饭;或者谁家需要劳力,就叫上他去打个短工,也能管他吃顿饱饭……
最近一次回老家,恰好看见他被人喊去家刨树,脸上有一道道的黑灰。一身衣服上全是灰尘,从眼前走过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看见我也没说话,脸上却微微笑了一下。
安徽一生没上学也不识字,也没走出这个村子。不懂爱,也没人爱。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真不知道他老了以后会有怎么样的归宿……
( 二) 英奶奶
英奶奶今年74岁了,跟我们一个胡同住着。
英奶奶有一对儿女,闺女嫁到邻村,儿子在家务农,闲着的时候也出去打个短工。
英奶奶的节俭是出了名的。至今家里三间房子用一个灯泡。有一间睡觉的房子直接没有电灯。她家没有液化气,做饭还是烧柴火,这在当下的农村已经不多见。
几年前我回老家,知道她生了重病,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好了,可是从此虚弱,头晕无力,做饭也只能由老伴操持。每次来我家总是自己拿着马扎,坐一会见我们做饭就起身离开。我起身送她,她总是拉着我的手说:“不用,不用。我看着她自己走,脚步轻轻的,仿佛午后的一阵微风。
我喜欢给娘买袜子,每次我都跟娘说分给英奶奶几双。可娘说她总是不要,她从来不要人家的任何东西。有一次我回家遇到她在我家,我给了她几双袜子。等我要离家临走的时候,她颤巍巍地从家里拿来自己家种的土豆给我。
英奶奶的儿子老实、木讷,几乎没跟我说过话。他第一个媳妇是个泼妇,跟人跑了十几年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孩子是英奶奶带大的。后来又找了两个媳妇,都是没登记却被人骗了几万块钱后溜之大吉。
她给儿子盖了新房子,为了让他再找媳妇。自己和老伴去了村子外面盖了三间小屋。
前年,英奶奶的闺女女婿又出车祸死了,留下一对没有成年的孩子。我回去听她细细地说着事情的始末,很担心她会情绪激动,可是她竟然没有眼泪。她说,眼泪已经流干了。
离家这些年,偶尔会想起这些人。没有什么,只是想起。这是小人物的故事。他们像无名的草木,在岁月的流年里茂盛或者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