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风情:亲爱的叫油子(作者 李修运)

缘分,我的居室竟然跑进来一只叫油子。不怪它。我住在车库里,从未觉寒碜。原来一间,又买一间,打通,简单收拾,两排书架,汗牛充栋,读累了就写,写烦了就读,没人惊扰我的清梦,没人干涉我与古今中外圣贤交流, 此退居生涯之一乐也。叫油子趁我开门之际悄悄就溜进来与我作伴?它“瞿瞿”地欢唱着,旁若无人。我循声轻步靠近,它警觉地偃旗息鼓;我甫一离开,它又“瞿瞿”地欢唱着。

我将杂物清理一番,不见它的踪影。我把书梳理了一遍,这小小生灵——它竟然躲在书丛中。碧绿的身体,肚子饱满深紫,头大,形似马鞍,两根细如毫发的须子,唱起来须子乱颤,像七品芝麻官徐九经的帽翅子。它学名叫蝈蝈,也叫优雅蝈螽。《诗经》里这么写它:

蝈蝈张翅膀,群集共飞翔啊。你的子孙多又多,家族正兴旺。

蝈蝈张翅膀,群飞嗡嗡响啊。

你的子孙多又多,世代绵延长。

蝈蝈张翅膀,群聚挤满堂啊。你的子孙多又多,和睦好欢畅。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形容子孙众多,经常用“螽斯”这个词。我记得运中王秉礼老师曾经讲过。多年不见他,他康泰否?甚念。我把双手做碗状,托起了它。它安静地端坐着,不惊也不惧。找来一个塑料瓶,锥孔数个,囚它于其中。它不叫了,努力向上爬,无奈瓶壁溜滑,徒劳无功。第二天,它在我掌心,猛一振翅,跳飞到数十米开外的花坛里去了。它得大自在。我看了袁了凡先生家训,开始记“功过格”,这小小的放生,算不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善呢?道行太浅,切切在心就没意思了。

我心慈悲。我曾在无数个时辰看着蚂蚁搬家,看他们忙碌纷纷的样子,我就想到了人类。数千只蚂蚁麋集着,抬着一枚甘蔗渣,那么吃力,抬了足足二指的距离,放下,吵吵嚷嚷的看样子要开会了。我从一旁绕过去了,唯恐一脚踩下去,荼毒无数生灵。

小时候无玩具,便经常捉着小虫逗趣。我胆小,玩玩就放跑了。童年玩伴“鬼子六”却不,他捉了一个蚂蚱,掐断两根大腿,将一根细细的草茎插在蚂蚱的屁股上,以掌击地铿锵有声,蚂蚱在他淫威的恐吓下,缓缓爬行,举步维艰,“鬼子六”哈哈大笑。我们已经多年没见面。后来,传说他去江南以屠狗为生,每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嗟夫。

人与动物都能和睦相处,且莫有害它之意。幼时,忽一年家中黄鼬泛滥,三五成群,大摇大摆。奶奶烧香,期盼它们自然退去。一日,我端碗徐行,一黄鼬欺我年少,向我“噗呲”打了一个喷嚏,我惊声尖叫,碗遽然落地,碎成几瓣。奶奶气极,摸过菜刀,“啪”一声剁在砧板上,厉声大骂:“太欺负人了!再从我眼皮底下经过,刀砍火烧,绝不留情!”第二天,它们悄然离去。

立秋后的夜晚,我的居室四周蝈蝈欢唱密如织网。我享受着它们古筝般的叫声,想着它们憨态可掬的样子,于是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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