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宁 | 上山第一课

上山第一课

那时我们刚上山，基建工作还没结束，指挥部还在帐篷里呢。矿里安排我们先住在已经成形的房子里，一律打地铺，窗户上用塑料纸挡着。

由于厂房也没盖好，所以工作也没法安排进行。我们每天的任务就是学习红头文件。学习完了就嗑瓜子说闲话。或者漫山遍野地乱转。

一天，我们几个人从外边乱转回来，刚上到一个坡顶，就见前面不远处的医务室那一溜房子前站着一个人，手舞足蹈的，像在喊什么。啊——啊——的。当时她穿着白大褂儿，里面是件深色的衣服，看上去就像只企鹅，一歪一摆的，我们都笑了。

结果我们往前走了几步，才慢慢听清楚她喊的是：死人了！死人了！

我们都吓了一跳。赶紧跑回了屋里。屋里好多人，都在议论着：死人了！死人了！一个个都神情紧张，脸煞白着。

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跟着人一块儿出去去看。

就在职工食堂的门口，躺着一个人，这时已经有人用一张席子把他盖起来了。看不见他的人。但能看见他溅在食堂门口的墙上的脑浆，白白的，一大片。

我们都哆嗦着，眼睛看着那片白白的东西。

后来才知道，他是个木工。事发当时他正在那边的房子里安装窗户。由于矿里的基建工作还在进行，所以经常需要放炮。矿里规定，放炮要在下工前的最后那段时间，以吹号为号。大家一听见嗒嘀嗒——就知道要放炮了。赶紧找地方躲起来。过一会儿，嗒嘀嗒——又响，就是警报解除，各位出来吧，该干啥干啥去。

当时他也听见了嗒嘀嗒的声音，他也知道他在的地方离放炮的地方很近，得赶紧走。只是当时他正在钉钉子，还有几个就完了。再说一般从吹号起到放炮都有个预备时间，所以他对其他人说，你们先走，我几下就完了。结果等他弄完了出去快跑到职工食堂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霎时间天空暗下来，接着他就倒下了。离职工食堂门口只有一步远！

真的只有一步远，向天发誓！

后来房子盖好，我们都分配了住房，俩人一间。好不快活。

机器也转起来了。井下也开始出矿了。

一天，同屋的小王一进门就说，你知不知道我们住的这个房子就是因为安装窗户而死了的那个人干活的地方。我说，不知道呀。她说，刚听说，吓死我了。我说那咱找领导去，让他给咱换个房子。我们就去找领导了。

领导说，研究研究吧，就把我们打发走了。

井下出事儿了，抬上来俩个人……

大家都肃穆着、紧张着。悄无声息地干着该干的活儿。

车间也出事儿了，机器砸了一个人……

市里来的医生一下车带着满脸哀容。迎接的人跟他点点头，握握手，就把他领到医务室去了。

厂房顶上掉下一个人……

我们也不去催促领导换房子了。上次去打探消息，他一脸木然，还张口说，我在南边的那个煤矿时，那儿就有个木工班，专做棺材的。

春天来了，山上的荒草丛中又长出了新芽儿。

我们也都忙碌在上班下班的路上。

那天，看见办公室里又有人在那儿哭闹。乒乒乓乓的。小王说，这回给多少钱？

有天我去医务室有事，医务室里正在忙碌。一个人浑身是血，躺在那里。工友们焦急地围着。有个医生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一下一下的。我看见当初一歪一摆的那只企鹅也在忙活，动作有条不紊。紧张有序。

只是，后来我再也不能喝豆腐脑了。因为，一端起豆腐脑，就会想起食堂门口那片白白的东西。

还有那张席子……

王小宁，全国小小说高研班学员，喜好文字。作品散见《百花园》、《天池小小说》、《金山》、《小小说家》、《黄河文苑》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