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你挤什么呀!”
周一早晨下雨,上班高峰地铁车厢里人格外的多。自大场镇上车后,我就立在门口。车到行知路,涌进来一大帮人,我抓住扶手,尽力撑着,结果还是被硬生生挤到里面去。背后一戴眼镜的姑娘不耐烦了:“你挤什么呀!”
由此种明知故问式的责怪而引发之冲突多有,比如那次,也是乘坐七号线,我身边一高个女士,被旁边一矮个姑娘挤得人几乎趴到坐的人身上,她不开心了,奋力挤回去,站直了身体。矮个姑娘不干了,责怪推她,于是俩人发生争吵。我可不想和身后这名戴眼镜的姑娘发生争吵,破坏自己上班的心情。
然这句话就还是引发了我的思考。不错,我挤她是事实。可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门口冲上来的人推我,我并不想挤她的。她只看到了我挤她的事实,而看不到或无视门口的人推我的事实。
那么,我可以不挤吗?当然可以,比如有座位坐着;比如住处距单位很近;比如开车上班;比如自己当老板,不用这么着朝九晚五;再比如我是个官二代或富二代,根本就不用上班,更别说在上下班高峰去挤地铁了。
然我不是官二代或富二代。单位几年前才搬家,所在卢浦大桥附近之房价每平米近十万元,我无力卖旧屋换新房。我在体制内干了三十多年,不可能辞职自主创业。不错,我是有车,可上班高峰时南北高架拥堵严重,开车上班比乘拥挤的地铁更加痛苦。当然,我也可以在大场镇站反方向乘到上海大学的掉头车,这样的话就可以有座位了,我的一位同事就是这么乘的,但这要提前好多时间,我不愿意如此麻烦。所以,我就只能乘坐拥挤不堪的地铁上下班了。
综上所述,则我应该这样回答那名姑娘:我不得不挤!
我想,不仅我是这般,车厢里站着的泰半乘客都是如此。
不知为何,经这么一挤、一刺激,脑海里突然冒出西班牙当代大哲奥德嘉·贾塞特的名言:“我是我自己加我的环境。”此话越想越有道理。而此时此刻我的环境便是拥挤不堪的地铁七号线车厢。好在这样的环境持续时间不算太长,顶多半个小时,还能够忍受。
其实,生活中“不得不”的情况多矣,只不过人们习焉不察罢了。比如,相当一部分家长信奉“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故而在孩子刚上幼儿园时就给他提前学习小学里才学的知识,拼命让他学习各种技能,殊不知人生并非百米赛跑,而更像是场马拉松,起跑线没有那么重要,更重要的在后面的毅力与耐力。
等到上了高中,许多人还要利用双休日在外面补课,为什么要去补课呢?原因不外这门功课成绩差或希望它更好。我曾经的一名学生,考入复旦后来看我,说他当初之所以在老师家补习数学,并非因为自己数学成绩差,而是因为看到别的同学都去补课了,自己不去补,总怕会拉下,所以稀里糊涂就去补课了,其实这种补课对他帮助不大,却浪费了不少宝贵的时间与金钱。我相信,在浩浩荡荡的补课大军里,此种情况绝非个例。
再比如许多人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可为了谋生,却不得不去加入朝九晚五一族之行列,真正能将兴趣与工作合二为一者少之又少矣。
所以啊,我不得不补课;我不得不工作;我不得不加班;我不得不参与残酷之竞争;我不得不结婚;我不得不辞职……而我之所以“不得不”去做这些事情,固然有我自身之原因,然更为重要者,恐怕还是环境所强加给我的外力所致吧,因为“我是我自己加上我的环境”嘛。
笛卡尔言“我思,故我在”。我反省自己,一日之中,头脑最清醒、最活跃的时候莫过于清晨,尤以乘坐地铁七号线上班时为甚,“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奥德嘉言,“为要使一个思想能够存在,能够成为这世界上的一种东西,只要它被想就够了,想它就是创造它,就是使它成为一种东西。也只有当我,因我在想它、创造它、实现它、刺激它,它才存在。如果思想要成为静态的东西,便不再是思想,因为不再会借思想活动来激发它”(《哲学与生活》第九章)。
也就是说,当我思想之时,思想的我才成为一个实在。而这个思想之实在,此时此刻却不得不面对世界上最拥挤的实在——地铁车厢。
“对每一个人而言生命的意义无他,只是去接受他那冷酷无情的环境,并且在接受的过程中,把它转变成为我们自己想创造的一种环境”。
奥德嘉的这些话令我想起了游泳,你置身于社会里,犹如身处一片深水中,不游将沉。至于你是选择狗刨、蛙泳、侧泳、蝶泳,还是潜泳、仰泳、自由泳;选择直线而进,还是迂回前行,那完全是你的自由。而死亡便是那遥远的彼岸,是所有游泳者都要达到的地方,“苦海无边,唯岸是求”。
当我想着奥德嘉的这些话时,静安寺到了,许多人下车,车厢里一下子松快了许多,身后那名戴眼镜的姑娘也下去了。
我的思路也就此打住。
二O一九年四月廿四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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