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 | 拾粪老头

我来修炼我的绝世武功。田野里没有收拾干净的玉米秸是我最好的陪练,尽管已经下霜了,玉米秸的枝叶上都凝结着一层霜雪,随着我的凌空一脚踹出去,这些霜雪受力反弹,灌进我的脖子里好多, 冰凉的刺激让我情不自禁地打一个寒噤再一个寒噤,但我并不退缩。我相信我一定能够成功的,功夫不负有心人,梅花香自苦寒来。三更灯火五更鸡。
一个人由远及近,从大道上缓缓地冲我走来。朝阳初升,他的身影被朝霞包裹着,逆光望过去的我感觉他是那样的神异,“绝世高手”的概念立刻浮上我的脑海,我下意识地把全身所有的力量提升到我的四肢,双手握拳,我甚至听到了我的骨节作响的声音。
“你这孩子,吓我一跳,大清早的跑地里来干嘛?”离得近了,我才看出来人是一个瘦老头,黑棉裤,一双家做的棉鞋,对襟黑夹袄掩得紧紧的,一条已经看不出颜色来的布条拦腰一捆,倒显得他有几分精神奕奕。他开口问我,我却没有回答,而是把我的目光投向他夹在腋窝下的、之前我认为极有可能是某种武器的东西上,却又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不过是一个粪叉,虽然四根叉子齿不知道为什么锃明瓦亮,不知什么木材的把柄光滑可鉴,但是绝对是粪叉无疑,所以他肩上的筐头里面有什么也就无须考虑,想来一定是他拾的羊粪马粪驴粪蛋儿吧。
“我,我在锻炼。”我为我的奇思怪想一阵脸上发烧,却也不好在他人面前继续锻炼我的“神妙功夫”,蹲下身,随便拿起一块土坷垃,往地上另外一块土坷垃用力砸下去。拾粪老头却不离开,甚至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出一番令我感到十分奇怪的话语来:“你看,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按说,这地里的,,,不过这不霜降了吗,这粪扔在地里,真的怪可惜的。等到冬天,西北风一刮,一点劲也没有了,就糟蹋了。”说完,老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我。
这是在向我提问吗?我只好重新整理了一下老头之前说过的话,讪讪的问道:“那怎么办才能不糟蹋?”
老头把腋下的粪叉随手插在地上,双手用力地搓了一搓,脸上也冒出了红光-------看来我这一句话问对了。果然,老头接下来的话语中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需要倒腾回家,堆在一起发酵啊。发酵后的肥料,那才叫肥料,不经过发酵的肥料不仅烧苗,还没劲。”
“哦。原来这样啊。”我装作已经听懂的样子,点点头。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索然无味的我,此刻想的就是如何摆脱这个拾粪老头,继续我的修炼。招呼也不打的我,慢慢的向西边走了几步,没想到那老头也跟了过来。心情已经不好的我,转过身去,对着老头说到:“拾粪的不拾粪,总跟着我干嘛?”老头支吾了一句,我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好像是别处没有粪的意思,我恍惚记得我之前站立的地方有好几堆牛粪来的,就往那个方向指了指,说“那里就有很多牛粪啊,你怎么不去拾?”
老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是啊,我也看见了,再拾了那些,我也就满筐了,该回家了。可是,这毕竟是在你家地里。不经过你的同意,我怎么能。。。”
哦,原来是这样啊。明白原因的我忽然对这拾粪的老头忽然充满了敬意。牛粪本来就是无主的,之前我也遇到其他的拾粪老头,他们从来没有这样重视我的存在,征求我的意见,而是不由分说,就把地里一堆堆马粪牛粪用粪叉挑到自己的筐里,尽管我并不是这块地里的主人。我也知道这个拾粪老头并没有因为我是一个孩子,而就对我心存藐视,被人重视的存在感刹那间盈满心胸,我很开心的对老头说到:“爷爷你尽管去拾好了。没人会管你的,毕竟,糟蹋肥料是不好的,,那啥。”
听了我的话老头很开心,转身向牛粪走去,而我再也无心“修炼”,折了一根玉米秸当作武器,煞是威风地挥舞着,也回家了。
时间的列车快速的奔跑,那些简洁的黑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院里的鸡鸭牛羊日益减少,更不要说在曾经在大地上奔跑的那些牲畜了。在拾粪老头的心目中,那万千秽物堆积在一起发酵的味道,是和玉米的味道,麦子的味道,以及食物的味道是一样令人喜欢的吧?就像他喜欢着家园故土的苦难与宁静,就像画家一样喜欢着万物生长,喜欢着多情的土地和庄稼,他的人生,也是充满着艺术性的。而至于岁月的流逝,时代的变迁,谁又管得了许多呢?
而这个拾粪老头,也不过是给我留下了一个他人生的切入点,从这里望过去,我能望到他整个生命历程。或者,充满荆棘,但,一定是正大光明的。一定是的。
而我,之所以能时不时地想起他来,是因为他告诉我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生道理,那就是做人做事一定要有有礼有节,有德有爱处世。有礼,考验一个人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智慧;有节之人,忠诚正直,正气凛然;有德之人,能够用自己的品德去求公正,用公正求人心;有爱之人,他的季节里永远有春天。
而那个结结巴巴征求我意见的拾粪老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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