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洒家《出租车司机贾彬》
出租车司机贾彬
轻点刹车,慢慢打方向,贾彬生疏的操作着,很显然加气的出租车,还是没有烧油的那么利落,出租车还是稳稳的停在路边,摇下车窗一看,是位女乘客。也罢心理不免暗叹第一次总要是给女人的,贾彬侧着头,尽量保持着让人信服的脸庞以及自认为极其婉约和蔼的笑容,“走呗?”女人看了看说走,就上车了。告诉贾彬她要去的地方,贾彬“嗯”了一声尽量老练的放手刹挂挡直奔西外环而去。车窗外的大济宁城浸泡在抹布水一般颜色的雾霾里,空旷的马路上路灯吐出一蓬蓬长毛的光团,车里一男一女沉默不语。其实贾彬是一个很愿意跟别人聊天的人,可以从叙利亚的局势聊到南太平洋的岛国,从济宁的道路改造谈到美国白宫的八卦秘闻,但他们都是男人,面对第一次开出租第一个女乘客,却不知从何谈起,只有广播的声音在说今天的气温路况。
贾彬最终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大概35岁上下,随便扎了一个马尾,脸看起来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眼睛被车外灯光反射的晶亮清澈,虽然穿着灰黑色带帽羽绒服,但也却一点也没有掩盖丰韵修长的身段。双手交叉着手指却有些发黄,应该是经常抽烟的结果。或许感觉到贾彬的眼光,女人轻轻的转头看向窗外。车过关爱桥时,车内响起了手机铃声,贾彬一听是很耳熟的旋律,一时间又没想起来是哪首。她伸手划了一下接听键,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妈妈,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她说,“妈妈在回家的车上呢。恁姥姥不在家啊?”小男孩说:“姥姥看电视睡着了。”她“唔”了一声:“那把恁姥姥叫醒,让她去睡觉,你也要好好睡觉行不?”小男孩答应着,“妈妈,我想等你回来。”她说:“妈妈这就回来,你先睡觉。”
她又嘱咐孩子要睡前刷牙,上完厕所要冲马桶,睡觉要关灯,不准看电视……小男孩一连“嗯嗯嗯”,顿了一下,又说:“妈妈,亲我一下,我就睡。”她这时意味的看了贾彬一眼,贾彬忙装作没事看窗外,“冬冬,妈妈在车上呢。”小男孩说:“好的,我亲妈妈一下。”那边响起“mua”的声音,“妈妈,我去睡了。”她说:“睡吧。注意关灯。”那边说了一声“好”,电话挂了。车里又一次沉默了。贾彬听到她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用一只手搓了搓脸。车上的沉闷沉默和贾彬幻想的司机生活不一样,鼓起勇气还是冒昧地问了一句,“你孩子啊?”她“嗯”了一下,转头看贾彬一眼,才反应过来,“呵,是。六岁了,淘气得很。”贾彬“噢”了一声,她接着说:“非要等我回去。”已经晚上十点半了,贾彬说:“你回去都会好晚了吧。”她说:“没办法,生活嘛。”
等红绿灯时,车子停下了。贾彬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白将军,随手递给了那女人一支,她睁了睁眼睛不过还是扭捏的接了过来,从羽绒服里掏出火机点着熟练的抽了起来。绿灯亮起,贾彬弹了弹烟灰,开动车子说:“第一次开出租车,第一次碰见女乘客。”她笑了笑,“是都有第一次。就像我一样我以前什么也不干,也没想到自己会干饭馆。以前我对象是干饭馆的。”贾彬等了一下,她没继续说下去,显然刚烘托的气氛贾彬不想这么打破又问:“那他现在不开饭店了?”她摇摇头,“不开了。他到另外一个世界享福去了。所以,我接着他的饭店。”她说话时语气非常平静,贾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她哀叹一声接着说,“人在的时候啊,天天吵。人一不在啊,又觉得吵吵挺好。”说完又笑了笑,“不好意思,说这些有的没的。”贾彬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你真不容易。”
她的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是她妈妈打来的电话,“我还得一会儿。冬冬睡了没有?”她妈妈说睡了,然后打了一个呵欠,“我也睡了。烧了大米汤,你回来记得喝了。”她“嗯”了一声,电话也挂了。贾彬问她,“是不是张信哲的《白月光》?”她疑惑地看了贾彬一眼:“嗯?”贾彬指了指她手机,“你那个手机的铃声。”她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歌。这手机是我对象以前用的,歌也是他选的。”她顿了一下问,“是叫张什么?”, “张信哲。”她“噢”了一下,“今天才知道是这个人唱的,就觉得还蛮好听的。我对象以前也喜欢唱歌的,他唱得不比这个张信哲差。他啊,”她笑了笑,“也算是个文艺青年,喜欢唱歌,还经常去ktv和朋友一起去唱,拉我去,真是吵得要死,所有人都在吼——吼得我头疼。我当时要走,他不肯走,他大着嗓门跟着唱……”她默想了一下,“就是那个什么'汪峰的什么春天里’,反正也记不得了。唱完结束回家,那时候我们还没我儿子呢。我跟他吵了一架,说忍了一晚上。他就说我不懂。我们吵啊吵……”
贾彬这时看到她脸部表情柔和了很多,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她又随手拿烟,抽了几口,“你说这事情也是,吵架的时候恨死他了,现在一想起来就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说老实话,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爱吹牛,瞎折腾,又自私,又小气,还动不动说自己受到伤害。”她一只手拍了拍心口,模仿她老公的口吻,“你们女人懂什么?懂什么?”说着她撇撇嘴,“就这德行,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过一块儿了。他这人,对家不管不顾的,晚上饭店也不关门,也不回家,跟他几个哥们一直撸串儿吃涮肉喝酒,打电话给他吧,他就说马上回马上回,几个小时后回去了,倒头就睡,也不洗澡也不洗脚。”
她手指向窗外弹了弹烟灰,顿了半晌又说,“我们吵得多凶啊,所有东西都砸。”她砸吧了一下嘴,“有一次吵累了,他说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我走了,走就走,谁也不拦你。我抱着我家孩子坐在沙发上,他走到鞋架边上换鞋,低头系鞋带的时候,我觉得我那个心一下软了,你知道那个感觉吧?”她瞥了贾彬一眼继续说,“就觉得这个男人啊,真可怜。一出门,谁要他啊?又没什么本事,长得又矮又胖的,脾气又不好,谁要他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疼他了,就叫他别出门了,睡觉吧。他就立在鞋柜那头,不说话。我抱着孩子就走到卧室里去了,他呢,不声不响地也换了睡衣进来睡了。”她说到这里,笑了一声眼睛泛出淡淡泪光,“后来我跟他说这个事情,他打死都不承认自己可怜。他就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车子到了她的住处附近,贾彬默然的没说话,她继续说,“现在我也清静了,也没跟人跟我吵。他走就走了,人迟早不都是这样么。早走晚走,都是个走。他的饭店我现在干着,手机也是他的,我这身上的,”她拍了拍羽绒服,“也是他的。挺好,就跟他这个人还在似的。”贾彬把车子拐上岔道,停到了小区门口,“是不是这里?”她说是的,准备掏钱给贾彬,贾彬却摇摇手说,“不用给了。第一次开出租,第一次听别人的故事”她忙说不行,一定要把钱给贾彬,推让中贾彬还是把钱接着了,她笑了笑淡淡的说了声:“谢谢。”看着远去的背影坚强独立,贾彬笑了笑发动车子消失在路的拐角处。在车上贾彬小声哼起了那首《白月光》:
白月光心灵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欲盖弥彰……..
悠悠的深夜,大街上的灯光温暖柔和,车上贾彬想她会不会有时候也会哼起这首歌。第一次开出租第一个乘客,让贾彬忽然适应了这个职业,喜欢上了开出租,喜欢上了人生百态,喜欢上了这样的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