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 || 龙溪涂鸦之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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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溪又名长溪河,静静地在巴山腹心蜿蜒迂回,然后又在巫山同巫溪交界的龙溪小镇无声无息地融进大宁河,从幽美瑰丽的巫峡口汇入华夏文明的母亲河长江。千百年来,这条浅浅的溪流滋润着两岸的一草一木,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儿女,也演绎了一个又一个饱含着历史忧伤的平淡故事……

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还原这块石碑的最初。还原是一件非常艰难备受困苦的事情,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像叶落归根水流低处一样平常之极。一旦要还原,没有一个化学方程式能够解决,更没有药丸和针剂。

这不是时间和空间的问题。很容易从空间上弄清石碑的位置,矗立在长溪河畔的天城村,海拔500米左右,直线距龙溪古镇两公里许,路程六七公里的山顶上。也能简单地上网查阅资料,找到与其相关的时间和事件的描述:南宋景定三年(公元1262年)十一月上旬,时任夔州防务主持徐宗武奉四川宣抚大使吕文德之命在此筑城,次年四月一日竣工。如果走马观花,当作是一处景点或者凭吊的处所,那就随意溜达一下罢了。可这不是景区,不管哪个角度都无法找到适合搔首弄姿的场景。仲春暖风,大咧咧地在山峁上溜过。伸手抓一把,除了花草馨香,嗅不出历史和文化的味道。石头无言,草木忘情,物是人非,记不住也看不见那些灵动真实的背影。

伴着灼眼的映山红,我们行走在谒见的路上。750余年前的历史与硝烟,同野草、石块、沟坎一起,搅得步履沉重。49年,我为生活和声誉彷徨,奋斗。我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因为我活着,还希望能持续地一天天现实而具体地生活下去,直到闯过某一条红色的终点线。巧合的是,南宋和元蒙,围绕领土和主权,也较量了49年,创造了一个军事战争的奇迹,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世界文明的发展轨迹。元蒙铁骑,经过无数次战争的锤炼,可以骄傲地称为当时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军队。他们跨着彪悍的战马,携带着坚强的意志和先进的军事思想与技术,驰骋世界,所向披靡,那时已经统领中国北部,占据中亚和西亚,势力抵达欧洲。同辽金厮杀多年,人财都几乎被榨干的南宋能够偏安杭州,残喘近半个世纪,不由人不反复掂量。这一方面是肥沃富庶的江南平原提供了深厚的物质支撑,一大批汉族精英禅精竭虑,前仆后继,誓死捍卫主权的完整和一个朝廷的尊严。另一方面是元蒙战线拉得太长,为争夺至尊的汗位产生严重内耗,无暇照料在他们眼中已经奄奄一息的南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历史上可以大书特书的朝廷,仰仗了长江尤其是三峡这个天然屏障,并且运用了冷兵器时代较为科学的防御模式。

从骨子里或者说从基因上分析,汉族人民是一个没有攻击欲望的民族,他们面对不得不打的战争,喜欢在防御上下功夫。军事研究中称天赐城这类型的,为山城防御体系。这是继春秋战国的城池筑城体系和秦汉时期的长城筑城体系之后的一种全新形式。其突出特点是据险筑城,守防一体,城塞为点,江河为线,点线结合,网状分布。在南宋的这个防御体系中,以重庆为大本营,以大家熟知的合川钓鱼城为屏障和支柱,以渝中区老鼓楼衙署为指挥中心,涪陵区三台城、南川区龙岩城、渝北区多功城、云阳县磐石城、奉节县白帝城、万州区天生城、忠县皇华城,以及我们脚下的天赐城,都是重要的节点。

水路上,徐宗武在夔门峡东的大溪口,用黝黑结实的铁柱铁链封锁,除了鹰隼翱翔天宇,再小的船只都不能通过;陆路上,筑就天赐城居高临下扼守从奉节经龙溪到巫溪通安康达西安的驿道,除了猱猿攀附绝壁,人畜都在掌控之中。西控巴蜀,东扼湘鄂。三峡腹心的江河峻岭,就这样和水路迢迢的杭州,软玉生香的杭州,锦绣花团的杭州,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我在这座苍天赐予的城池里缓慢地行走,仰观四周崔巍静默的山峦,俯视脚下滔滔的宁河和长溪河。这块略显平整的土地,曾经承载了一万余人,局促紧张而又坦然舒缓地生活,“官有廨,粮有廪,兵有营,战守及备,糜不悉周。商贾往来,民居还定,耕屯日辟……”据记载,城墙周长约九百六十丈,这同实际测量的3000米至3200米基本吻合,面积在一平方公里左右。昔日的城池,如今成为肥沃的良田,油菜花刚刚谢幕,饱满的菜籽在薄薄的阳光中悄然丰盈,麦苗碧绿,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大片大片田地荒芜,疯长着鸭脚板和鱼腥草,野豌豆举着丰腴的豆荚,在那些纯真少年的唇间,回荡起趣味盎然的田园之歌。惹得同行的大叔大婶们,也兴致勃勃地摘下几颗做成哨子,他们吹响的,是回归田野和童年的浪漫之曲。

天赐城著名的大石碑就在田坎之下,长近六米,高约两米,应是当年依山就势,将岩石凿平后直接在上面书写的。当地砂石并不坚硬,风雨浸袭,阳光撕咬,凹凸的岩石上布满斑斑裂痕和缝隙,遒劲内敛的文字,被无情的时间肢解得面目狰狞。当地的村民担来清水,我们用塑料刷子和竹签奋力地清除生长在字槽里的青苔,想要把依附在历史表面的某些元素一一地剥离开。那些青苔以及尘埃,赋予了岁月的沧桑,也在匆匆流逝的罅隙中间找到了存在的理由,所以它们极不情愿,还企图在我们的脸颊,胳臂,衣服上温存一会儿。没想到我们是这样的坚决和果断,在历史的篇章中间,丝毫的小我和犹豫,都只会成为醒目的错别字。

慢慢地,这些文字露出棱角和轮廓,一笔,一画,那些在诱惑和腐蚀面前经受了考验的,才会清晰完整。此碑题额处的“壬申日”和“使府”之间,有一个字,似乎是简写的“书”,又好像是“出”,提行又有“癸亥二月”几字。他们都有十余厘米见方,深度约半厘米,同正文里四厘米见方的文字相比,能够经受更长期更猛烈的外力。华夏文明,浩荡千年,能留下背影和足迹的人物,都同他们自身形象的高大,以及在历史转弯抹角时刻的卓越表现不可分割。

◆天赐城大石碑

时间紧促,天又飘起了细雨。即使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即使我们把满天的雨滴聚拢,也无法把这些泥垢全部清洗干净,无法让冰凉残破的石碑回归到那个神采奕奕的时刻。于是一行兵分两路,一路留下来,开始拓片,一路赶往小石碑。临分手时,拓片上已经有了几个浅浅的字,分别是忠、信、甲、胄、礼、仪等字。还有一个词叫做“郛郭”,回家查了查字典,才知道这是表示外城的意思。这块碑上能够辨认的文字,可能也就一百多字,不足那些全部板块的五分之一,根本就无法连缀成文,自然不能弄清全貌。石碑的一半,早已被村里的石匠剥离下来,可能架了过坎的桥,也许做了喂猪的槽,或是成为某个家庭的门槛石,字迹估计早已磨平,但镌刻在纹理之间的呐喊与烽烟,一定还会伴随月亮和星星飘荡。

小石碑距离大石碑一公里左右,一个缓缓潮湿的下坡,荆棘拦路,杂草疯长,人迹罕至。碑高约三米,宽近两米,孤零零地在这块荒坡上,栉风沐雨七百余年。繁密的林木遮挡了阳光、风雨和人们的视线,保存状况还算理想。碑上镌刻的,就是名声在外的《大宁监创筑天赐城记》,叙述了筑城的缘由、经过和取得的成果,书法价值和文献价值都极高,赞誉之词都是对和平生活的浓浓向往。

◆天赐城小石碑

天赐城的创筑,的确收到了很好的防御效果。守城之兵,多为乡军,本土居民,保家卫国心切,战斗力很强。如此,商旅自由兴盛,市民安居乐业,耕田日渐增多,粮食自然富足。两年时间,蒙古军队再也没敢到此觊觎南宋。此前,蒙军多次攻城拔寨,挥师占领重庆、万州等地,深入三峡腹心,给深山僻壤里的人们带来多重的创伤。这座城池,成为陕西西安和湖北房县的屏障,又是夔门、宜昌等地的有力声援。直到以杭州为象征的南宋被元蒙彻底掀翻,宋朝遗民依然凭据三峡之险在这一带进行着不屈不挠的抗争。三百年以后,农民义军李自成余部张献忠、郝摇旗等,也以此为点,和官军展开多年厮杀。三峡七尺男儿,自古就是能征善战的勇士;三峡山水天险,从来就是易守难攻的战场;三峡物产丰富,为无数次战争提供了宝贵的物质。

围绕这块碑和这座城,学界产生过很多争论。沉稳严谨的徐宗武,雏凤清声的张宣,是这个要塞修建的指挥者,已经形成共识。至于篆额书丹的赵孟柏,是否具备宋朝皇族血统,因宋朝后期赵家孟字排行人员众多,仅宋史记载具有一定官职和影响的就有2000多人,有关资料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望文生义的有趣猜想。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后话的不断重复和堆积,同之前的话相互印证和补充,凝固之后就是历史的沉淀。那些热心地帮我们担水、架梯的村民,他们不关心遥远的历史,更不知道脚下的这一方热土曾经发生过的精彩和血腥。前人的壮举,不是每一个后人都能铭记于心。倒是一个脸色黝黑的汉子,指着宁河南岸的山峰,给我们背起流传很广的那首歌谣:“枞树坳,杉树坳,上坳对下坳。金银十八窖,窖窖十八块,块块十八斤。谁人识得破,再修一个天赐城。”他们,和他们的祖辈一样,都相信青山之间埋藏着数量惊人的金银,这些金银的作用,不完全在于能修筑一个气势恢宏的天赐城,主要在于支撑起生活的底气与信念。这倒真应了那个很有天人合一观念的广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天气的突然变化和时间的短促,都没能让我们实现把大小石碑完整地拓下来的愿望。我们自己准备得也还不够充分,宣纸偏少,不允许我这个第一次上手的人浪费。拿着轻轻的毛刷,我不敢在这张雪白的纸上垂直地击打,自然保留下来的痕迹就不清晰和深刻。

◆作者(右)在小石碑留影

面对两块大小不等的宋碑,面对一段残破并逐渐模糊的记录,我竭力想保持清醒和轻微。因为,我害怕震落的颗粒砸出惊天的响声,砸疼从厚重的历史通往灿烂未来的道路。

(作者系巫山博物馆长,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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