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菀《忧伤的容颜》
忧伤的容颜
1
夏兰死了。投水而亡。
有人不以为意，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唏嘘不已。总之，她在大家眼中一直是一个淫荡的人，所以必须有十足悲惨的结局。
2
夏兰以前是个标准的美人，上初中那会，就出落得相当漂亮了，在整个学校艳名远扬，大有古代花魁之风。下课总有慕名而来的男生装作不经意路过她的教室再不经意地往里瞟一眼，只为一睹美人的风采。而夏兰总是媚眼如丝，不管是趴在桌子上睡觉还是安静地发呆，都散发出蛊惑人心的魅力。
简单来讲夏兰的长相，那就是她具有那种极具侵略性的美，能瞬间将人征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然，只针对男生。男生们尊她为女神，而女生大多对她都恨得牙痒痒。女人天生有嫉妒心，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漂亮。
夏兰也知道大多数女生对自己都是排斥的，所以她也从来不跟任何女生交往。像结伴去上厕所那种女生间的亲密行为，夏兰从来没有过。即使她想有，也绝没有女生想跟她站在一起。女生极度讨厌跟一个比自己优秀特别是外貌方面比自己优秀的另一个女生站在一起，因为一起就会有比较，而任何人跟夏兰站在一起都只会自惭形秽。
3
其实夏兰有过一个朋友，在她初三的时候跟她绝交了。
原因很简单，她喜欢的那个男生喜欢夏兰，并且在她表白的时候拒绝了她。男生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你没夏兰那么漂亮，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的。”
女生哭着跑开，眼泪在寒冷的冬天被凝成一把利器，将她与夏兰的友情割裂开来。
那时候的夏兰并没有如后来的冷漠，她看到女生哭着回到座位上，上前准备安慰她。双手还未覆上女生的背，便听见一声带着哭腔的“滚”那个字生生地让她的手僵在半空。
那个女生再也没有跟夏兰说过话，夏兰也变得更孤傲了。
4
托夏兰那张漂亮地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她无法跟女生融为一体。也托她那张脸的福，全班女生一谈及她就站稳了一条心，像蚂蚁抱团那样紧紧团结在一起。
夏兰从来只跟男生玩，我见过她跟男生一起放学回家，一起去逛街，而且每次都是不一样的面孔。夏兰只在男生面前笑，笑得极度美丽，笑得能让她面前的男生酥了身心，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女生在背地里都叫她狐狸精，因为她有狐狸一般魅惑的外貌，还有狐狸一般喜欢挑年轻男子下手的狠毒。每次夏兰一进教室，原来叽叽喳喳的声音立马没有了，教室里鸦雀无声。男生们都偷偷瞟她，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一边用手指着一边窃窃私语咬着耳朵。
有时候一些不堪入耳的词语也会飘进夏兰的耳朵里，她从来只是微微皱眉既不发火也不说话，这又给了我们理由污蔑她，说她装，装清高装纯洁装可怜。
5
体育课上，体育老师要求女生们两个一对做坐位体前屈训练。女生很快手牵着手分成了十个组。剩下夏兰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全班有二十一个女生，多余的那个是夏兰。她还是高昂着头像个女王立在人群中央。她慢慢走到体育老师的身旁，小声说她例假来了不方便活动。年轻的男老师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让她去那边休息。
女生又开始窃窃私语，说她又开始勾引年轻帅气的体育老师了，她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夏兰一整节体育课都静静坐在台阶上，看着我们下面的女生又跳又闹，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感觉我好像窥探了她的一个秘密，一个藏在她高傲骨子里的秘密。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低下头看着地数着一二一。
6
夏兰有很多男朋友，她换男朋友的速度大概是一个月一个。尽管男生都知道她有很多男朋友，还是有很多人前仆后继，相信自己就是她的Mr.right，会成为她的最后一个男朋友。事实上，夏兰没有费吹灰之力就有了很多男朋友，她只需要在别人给她表白的时候说一句嗯就可以了，这样的轻而易举让人心生嫉恨。
夏兰的成绩很不好，这一点让老师对她很头疼。夏兰在数学课上睡觉，语文课上折飞机，英语课上画画，就是不听台上老师的唾沫横飞的讲话。她的成绩在班上永远是倒数。虽然这并不影响她在男生心中的地位。
其实夏兰努力过。我在自己常补习的地方有一次听见过她询问前台的小姐。她问补课的价格，问补课的效果，然后就走了。当时我在隔壁教室，为了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她的声音，我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像个贼一样窥探正在说话的她。
然而她并没来补习。
7
女生之间都传她不要脸，到处勾引人，和初中的一个男老师在一起，还堕过胎。传她父亲酗酒，母亲早死。甚至有母亲是妇产科医生的女生说自己妈妈亲手给夏兰做过流产手术。
谣言越传越厉害，越传越难听。又有人说她傍上了大款，跟一个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的男人在一起，男人还给她买了房子，每个月给她数不清的零花钱。
夏兰当时的男友沉不住气了，他在夏兰的教室外边等夏兰放学，蹲在角落里抽着烟。他是校外一群混子的头目，手臂上纹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脸上一道疤斜飞入鬓，凶神恶煞得厉害。
夏兰怀里抱着书准备出教室，他拦住了她。质问那些谣言的正确与否。夏兰没说话，装没看见他，迈开步子就要往前走。混子沉不住气，死死抓着她的手臂不放，声音提高了得有八度，是不是真的？他的口气倒不像是质问而是愤怒地陈述一个事实。也许夏兰的传言让他感觉戴了绿帽子，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夏兰还是不说话。混子急了，抬手给她一巴掌。那一耳光很响，在走廊里激起回声。
混子气得跺脚，吼着不说话就是真的了，你这个婊子。夏兰挣脱开他的手，像一只兔子一样跑开了。混子气急败坏地去追她。
班里炸开了锅，平日里讨厌夏兰的人放开了嗓子骂她，什么难听的词都有。她是婊子，第三者，狐狸精的代言人。
8
经过这次事件之后，夏兰的追求者们的热度明显降了温。不再有人给夏兰送早餐送午餐送晚餐，也不再有人装作不经意经过教室来看她了，她也没有再收到情书和巧克力。
男生们好像变得比女生更讨厌夏兰，当着她的面骂她荡妇，骂她son of bitch。夏兰装作没听到，依旧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只是她明显看起来比以前要消瘦些，锁骨更突出了，眼圈深深凹下去，颧骨高高的凸起来，黑眼圈十分明显。
夏兰的父亲在街上卖猪脚米线。这件事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看哦，女神的父亲原来是在卖猪脚米线哦。一点点惊讶，一点点嘲讽，好似终于找到除了那张完美皮囊以外可以攻击的地方。美貌与地位的强烈反差终于可以给平时无从攻击她的人些许轻薄的安慰。
这种幸灾乐祸的语调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夏兰每天阴沉着脸，对谁都板着脸，我再也没有看见她的笑容。
再之后夏兰就退学了。
9
那天夏兰像往常一样去父亲的摊位帮忙。不知道哪个好事的主告诉了她前男友她的家庭背景。那个混混头子带了一群人去闹事。
他们点了十几碗米线，夏兰面无表情地端着几碗米线走到混子跟前。
她的前男友将手肘撑在桌子上，在夏兰放下陶瓷碗的瞬间，用力顶了她的腰。夏兰闷哼一声，手失去平衡，汤尽数洒在桌子上。
哎哟，你是怎么做事的哟。混子用着满不在意的口气说着，看我新买的衣服都脏了，你怎么赔我？
夏兰的肩膀因为用力呼吸而高耸起来，她好像很艰难地咽下一口气，然后抄起身旁的板凳，朝他的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只一下，仿佛将她所有的怨气与委屈都发泄了出去。
男人的额头流下涔涔的鲜血。
夏兰的父亲听见动静，在看见流淌的鲜血之后，他沟壑纵横的脸变得惨白，佝偻着腰不住地低声下气地道歉。
男人推他，拿沸腾着的热血的拳头捶在那副骨瘦嶙峋的身体上。夏兰的父亲吃痛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倒在一边。
现场一片嘈杂的声音，所有人躁动不安，只有砸东西的声音混合着骂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警察接到报警后赶来，那群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兰父亲被紧急送往医院，夏兰跟着上了救护车。
她的父亲在医院呆了整整一个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夏兰也整整一个月没有来到学校。
她父亲出院之后，夏兰就去办了退学手续。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10
后来我们又高考了，大家各奔东西，杳无音讯，只是偶尔曾经亲密的朋友在一起貌合神离地聚会，聊着事不关己的事情，有时候还会扯到遥远的高中时代。
消息灵通的人说夏兰当年去了沿海，进了一个服装厂，在做活的时候被车间主任盯上，主任觊觎她的美貌，花言巧语地骗夏兰跟他好。夏兰被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眼，跟主任同居，并不知道他早已是有家室的人。夏兰看他久久不跟自己结婚，以为只要有孩子做筹码自己就可以获得幸福。她固执地想要一个孩子来拴住男人的心，男人怕了，冷落她，用尽一切手段逃避她。直到主任的老婆找上门来给她一记耳光她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做了别人的小三。
夏兰怀着三个月的身孕独自坐火车逃离那座城市。在一个偏僻落后的山村嫁给一个大她二十岁的老男人，生下了她的孩子。日子过得也算平平淡淡。
可是她的孩子长到七岁的时候，淹死了，就在离她家不远的水库。
夏兰疯了一年，整日蓬头垢面，游走在水库边，见人就问，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这么高，就这么高，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大大的眼睛里盛满期待。
开始村上的人还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不要难过，时间久了大家都避而远之，家里有小孩的妇女会告诫自己的孩子说，不要去接近那个水库边的疯女人，她会抓住你不放，扔到河里头去。
夏兰在一天夜里投了水库，死得悄无声息。直到尸体浮上来吓坏了来水库结伴玩耍的孩子大家才惊觉，哦，那个疯女人死了啊。
就这样，她死在她孩子溺水的那个水库里。
我眯着眼睛蜷在KTV的角落里听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述夏兰的悲惨人生，想着自己还是不要醒来，不要醒来，免得自己会暴露从前对夏兰的歆羡和怜悯。
作
者
简
介
巨蟹座女，一个积极的悲观主义分子。喜阳，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