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县的男人们(二)‖文/雪球 2024-07-30 01:50:03 南县的男人们(二)两年前,我和得得到外地出差,另一个同事阿川带我们去逛店。那是个小型的地市。阿川的大学同学在那儿落户了,所以,不论是出差,还是旅游,阿川总将那儿设为第一目的地,所以哪家店的姑娘水灵,阿川比他的老同学还要熟悉。阿川是个乐天派,工作上马马虎虎,只求日子过的写意快活。下班后,他最常干的事就是召唤三五好友,在烧烤摊上喝几杯,几乎天天在朋友圈里晒自己这逍遥的生活,而且总钟情一种啤酒,搞得同事们嚷他(逗他),是不是收了厂商的代言费,做了南县地区的代言人。阿川的自由,全因自己家在市区,周内回家不便。阿川长着金鱼眼,脸上充满月球般的原始坑洞,他说都是早年高考,因为压力过大,内分泌紊乱,满脸起痘落下的痘痕。你和他在一起时,会因为他的谈话而忽视他的痘痕。特别会侃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露水情缘,他就能记住女人的姓名,年龄,哪儿人,家里大致情况,以及遭受如何境遇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们在床上的表现。但,若如死鱼一样不配合的,说话生冷硬蹭的,阿川就健忘许多。有一次,他把菲菲父亲在南方开厂破产,弟弟车祸身亡,母亲落跑改嫁的可怜身世,硬要张冠李戴在阿花身上。后来,这两位随有钱客人外出就再没回来,许多小姐提及那个客人,至今印象深刻,她们记得老板是个背着双肩包的小伙子,等小姐到了包厢,他就拉开拉链,秀包里面一塌一塌的现金。在这消灭现金的时代,还有人这样炫富,倒为他增添了狂野原始的魅力。那一晚,这个背包客通过各种游戏,变相地向众人派发两万元现金,到了后半夜,大家争抢着跟背包客出台,最后阿花和菲菲脱颖而出。半年后,阿川仍四处打听两人的下落,换来众说纷纭没有头绪的自扰,其中,较为权威的是老板和领班的说法——那背包客的真实身份是老鸨,阿花和菲菲恐怕被骗到穷乡僻壤做暗娼了,阿川每每提及都遗憾至极。且说阿花这样为家庭奉献的女人,现在太少了,半开玩笑的让我娶回家去。我嘴笨,心善,一时不想反击。心想,出来玩和干工作一样,一旦有些人在某方面建立权威,他的话就成了真理,那些错话都是对的。我念他在来单位前是个历史老师,可一点唯物史观的修养都没,便不和他一般见识。整晚都夜夜笙歌的人,是没有出息的。何况,他在单位就是闲人一个。除了在同事面前炫耀和自夸,他什么都干不好。科室领导早就想撵走他,可是碍于没有适合的部门接收。记得阿川婚事敲定时,常喜欢到各个科室串门子,和同事们侃闲篇嗑瓜子,他给大伙将两人相遇相识到相知的过程娓娓道来。他这媳妇没求爷告奶的托人介绍,是他自个踅摸来的。全靠他用热血心肠征服了媳妇,这还真有其事,当时,市区的湿地公园还送来了表扬信,信中说他协助吴女士一起扭送窃贼到派出所,帮助吴女士找回手机,赞扬他见义勇为的热心肠。这吴女士后来顺理成章的成了川子的媳妇。别的不论,川子在待人接物上着实老道。前阵子单位食堂天然气锅炉除了故障,物业管理提前告知我们,停灶一周,后来工期一拖再拖。中午时间紧张,外出用餐必然耽搁午休,又不卫生,对此,大家颇有微词。经川子观察,这天然气施工队是主厨找来的,发现锅炉有问题的也是主厨,再联想之前,主厨要求加薪未果,这里面的猫腻就清楚了。大家给物业领导反映,但又拿不出切实的证据,物业决定还是给予主厨信任,毕竟锅炉安危事关生命安全,不敢马虎。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到了周六,阿川为了拿到证据,专门坐在办公室等,直到临近十二点,他听到食堂燃气锅炉发出呼呼响声,遂做雷霆千钧之势赶到食堂,他隔着后厨毛玻璃张望,瞧见大厨正在灶台上,甩开膀子,大火翻炒。工人们坐在食堂外的台阶上吃西瓜,不一会儿,大厨就端来了新鲜出炉的米饭,和随手拈来的二道家常风味的小菜,小方桌,小板凳,正待大家围坐,川子猛地杀出来,他拎着板凳,端着碗,占住方桌一角,“王大厨,锅炉修好了吧,你可真是好人啊!工人们修好了锅炉,你还亲自做饭宽待,厚道厚道。来,让我尝尝这爆炒腰花,火候咋样!”说着,他夹起油亮的改过花刀腰子,“大火爆香,鲜嫩多汁,棒!这锅炉修好了,大厨您这是如虎添翼啊!”这一幕,气得大厨无奈摊手,却也机智地说套话,“这不是炉子费老鼻子劲才修好,我赶紧试试效果,二来犒劳犒劳兄弟们,大热天加班加点后也不容易。”王大厨毕竟是老江湖,阿川又心生一计,没顺着话往下说。“说实话,这么多天没吃王大厨的菜我是真想啊!”阿川把夹起腰花放回碟子里,“但我要忍住,周一和大伙一起品尝!好了,我要回家了。”他把碗筷放回食堂的橱柜里,走出来给王大厨敬烟,“说实话,搞得我现在都有点期待周一了。”“耍什么怪,我炒的多,你现在吃也一样。”“不不不,我坚决不沾单位便宜,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原则这东西就像你炒腰花要放多少盐,是挨的(方言:一定),多了少了都坏了味道,你说是不是?”川子拍拍王大厨的肩,将轻视的目光从大厨身上挪开。这又是川子光荣事迹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总的来说,川子是个平庸的人,他几次灵光乍现的风采和他平日里树立的满口胡诌的形象,都非常鲜明,足以相互抵消。今年股市大热,他又开始各个科室间乱串,逢人便说自己的股票涨了多少,赚了多钱,还大大方方的拿出手机,给别人展示这交易记录,股市忽然大跌,阿川也一副淡定的样子,说他早已落袋为安。可他却拿不出交易记录,这非理性的表现,和大多数人对待股市所持的态度一模一样。后来,全科第一个取消夫妻结果计划的就是阿川。那晚,阿川领着我们到了相熟店里。一进大厅,吧台浓妆艳抹的女子挤眉笑眼地走来,细长地胳膊缠进阿川的臂弯说:“川哥,好久不见啊,妹妹好想你。”“得了吧,你就是想哥的钱袋子。”川子,冲我和得得挤眼。“妹妹是真想哥哥,最近店里来了很多新茶,哥哥品品?”女人边说边拿那丰硕的奶子撞阿川的腰。“哥就好你这古树老茶,”阿川在女人鼻子上刮了一下。火辣辣烧地女人疼。她作势爱怜地在阿川腿上一掐。女人伶俐聪明,顿时看出我和得得略有倦怠,“来,准备上茶。”女人大手一挥,把狭长的走廊让渡进我们的视野中,走廊两侧的墙上贴有棱镜形状的玻璃,我们三人的脸在照在其上,如若在泛起涟漪的湖水中,五官扭曲、神情奇异。我特意留意得得的表情,他的嘴巴抿成一条缝,丝毫没有说话的欲望。一直到坐在包厢里,我和阿川喝酒,他一个人坐在角落边的沙发上玩手机,阿川要干杯,说些我们三人如何有缘,在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的今天,在这个外地小城,一起出来开心。也许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好比工作时遇到了好单子,机缘巧合地几个人分在一组,尽心尽力相互支持,去成就它。但凡阿川一沾酒精,他对酒水的贪婪和在树立无私崇高的形象上是背道而驰的。好比股票定价是理性的,而涨跌却是非理性的,股票的涨跌却无法预见,但急涨急跌背后的疯狂可以预见。我见过阿川喝大酒时的样子,好比在天安门广场裸奔让人印象深刻。此时,几杯酒下肚,阿川早已忘了股票带给他的损失,只顾开心地叫着:“得得兄弟!”“得得兄弟!”,举起酒杯,在茶几上顿顿,犹如冰刀挫伤冰面脆裂的声音,我们各自在面前的茶几顿顿,之后在欢快流畅音乐中把酒送入喉头。几轮过后,得得总是最先撂下酒杯的,他草率的动作,迫使酒杯在茶几的玻璃上跳跃,像是他无言的愤怒。我和阿川都有些担心,下次碰杯后他会把酒杯朝我们扔过来。当天成行,恰是得得极力促成的。这时,他脸色阴沉,那事与愿违的沮丧好似酒杯中溢出的沫子。阿川说,得得的内心正备受煎熬,一边要忌惮小丹随时打来的查岗电话,思量如何应对化解;一边却要在此等候自己心仪的小姐尽快入场由他挑选。堪比不知明天和意外谁先来临的心境。这就是小职员普世生活图景吧。这话能从阿川的嘴里冒出来,多少有些意外。这个平日里从不放过任何混吃混喝机会的,对待工作散漫的,生活作风放荡的人,能说出这番话,我都快要收回对他平庸的评价了。大家抽烟,喝酒,唱歌,而我则享受单身汉无忧无虑的自由生活。阿川不是单身却胜似单身,他媳妇昨日已经飞抵韩国,这会儿估计正在享受夜间采买的豪横中,没空搭理阿川。在我忘情歌唱时,得得的电话响了,他赶忙跑去厕所,扮演起在厕所躲避应酬,不胜酒力的角色。等他再回来时,脸上终于绽开惯常所见的笑容。办公室常能瞧见,或是领导夸奖他,或是完成业绩的奖金到手,你总能见到他这样天真无邪的笑容。当然,他也会嘲笑、冷笑、幸灾乐祸时肆无忌惮的狂笑,但这根本抹杀不了得得笑容示人的亲切,因为他那娃娃脸的特点,总让人相信,他的内心是淳朴的,童心未泯的,幼稚的。譬如,当他从外面返回包厢,瞧见包厢里仍然只有我和阿川时,一进门松快开心的笑容又消失了。“怎么还没来?”他走到茶几边,上手去抓果盘里的水果,他挑了一整,最后选了西瓜。“西瓜蔫了,不新鲜,吃橙子,苹果。”阿川好心提醒。得得固执的偏要取来西瓜吃,他吃得挺开心,用嘴滤下西瓜子攥在手心,“川哥,怎么回事?还说和你关系要好?”“来了个大老板,连开了好几个包厢,美女们这会儿都忙。”“啥意思?我们今儿只有干唱的份儿了?”得得嫌弃的地将手心里的西瓜子放在茶几面,“哎,早知就不来,犯不着和媳妇撒谎。”“耐心等等,先喝酒。”阿川举起杯子,忽然想起什么,赶忙把端起的酒杯又放下。“包间费多钱?”“先喝酒,”川子递给他新开的酒,“我的歌来了,你和嘉栋先喝着。”得得端着酒杯坐回角落,也就是点歌台的位置,紧挨包厢大门,我举起杯,见他没有下酒的意思,便悄悄放下。后来,包厢门开开合合好几次,得得都瞄着眼,率先抬头观察。可结果让他失望,来的不是送酒的小弟,就是安抚我们情绪的吧台领班,她和阿川还对唱情歌,她的声音如银铃一般,只是逢场作戏的表情,让人厌恶。我知道,要不了多久,得得就要没耐心了,回去路上,他肯定要我开快车,或者用冷言冷语的话挖苦阿川。我和阿川喝了两打水酒,店里的小姐才终于来了,她们穿着各种颜色和式样的礼服,个头低胸大的就穿抹胸的,身材苗条的平胸,就穿包臀裙,总归在包厢里昏暗的环境里,你无法看清她们真的面目。得得理智地打开大灯,她们那粉黛重施,红唇艳丽的花状,除了让人感觉低俗,并没有什么新鲜感。阿川在我耳边低语,说他要选那个胖胖发福的,胸大的好似个木瓜,他说脂肪是女人荷尔蒙旺盛的表现。这些女人在床上都很主动。我哈哈大笑,心想不知他从哪儿听到这些富有科学色彩的鬼话。但他害怕得得也知道,单位里,都知道,得得本就是知识广博的代名词。“你们不挑?”得得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打量女人。“紧你先,”阿川举起酒杯嘬一口,滋出来酒沫,顺着脖子淌,他那巨大的喉结上上下下的一边晃动一边哆嗦。“就这个了。”得得选了那个高个苗条,身穿包臀裙的女人。阿川揩掉酒沫,哈哈大笑。他夹着烟,拿出指点江山的气派劲道,“嘉栋这么多好妹妹赶紧的!”起身在胖女人面前,横起指头点了一下,就出去了。那胖女人,侧目瞧瞧,一时没反应过来,领班赶忙吼道,“大哥选了你,还不跟上!”胖女人笑地眼睛和嘴巴都眯成缝,屁颠屁颠地跟出去。这时,包厢里只剩下我,原本的兴致,随着挥发的酒精淡漠许多。领班见了,过来替我斟酒,“哥哥,快选吧,这几个小妹服务都很好的,不耍性子,不使绊子,不裹乱子。”我拿迷醉的双眼在她们身上巡游,瞧着胸牌的号码仔细打量,目光最后停留在“333”上。领班会意后赶忙摆手,让小妹过来敬我,我摇摇头,装出醉态,侧倒在沙发上,“困了,我睡会儿,他们完事了叫我。”“诶!”领班左看看又看看,不自然地从沙发起身,抹平自己包臀裙的褶皱,从细声细语地哀叹道,“大哥不舒服。”纠集女人们离开。大门合上了,走廊里传来女人们的牢骚。用等待他二人快活的时间里,我又喝了几瓶啤酒,练了几首歌,一时发现烟包被阿川带走,又嫌弃会所售卖的香烟昂贵,去楼下买包烟。我大大方方地走回大厅,给女领班敬烟,她引我到大厅南侧的消防通道去吸,她看着我清醒的样子不怀好意地笑,“不想耍就给姐姐说,何必要装醉。”我摇摇头,腼腆一笑,遂撇开脸把烟雾吐向一侧,“忽然就没了心情,说不上,感觉哪儿不对。”领班衔着烟吸一口,弹烟灰时,我瞧见滤嘴上沾着她的唇印,无论从身材还姿色来说,领班都是出类拔萃的,尤其是她的眼睛,天然带着笑意。这不禁让人想象她哭起来的景象。瞧着她坚挺地丰胸,丰美的臀,以及平衡两者美感的细腰,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个男人会不想让她流泪。另外,吧台、门迎大多比包厢里的女人好看,这也许就是会所的生意经,好看的女人只能远观,只能惦记。她穿着淡粉色的衬衣,抽烟时,左臂支起右臂,夹烟的右手倾在修长的脖子边上,好似橱窗里的模特带给人高级感。圆润的脸蛋上铺着一层淡淡的粉妆,在幽暗夜色里,这喜庆五官瞧着有些乖张。“我懂,都是过来人,”她轻薄的吸烟,待以轻薄的目光,和轻薄谈笑,仿佛真实如若稍纵即逝,此刻的场景都会在她的领班回忆里化作笑谈,“你怕是最近有什么喜欢的人了?”我忽地一笑,不经意间,领班对着我徐徐吐出一股烟雾,雾里蕴藏着她玫瑰色口红淡淡的香甜。“我在场子干的时间长了,什么男人没见过,老实的,害羞的,被家里媳妇吓破胆的,可你不像,你肯定是个老手。”她横指相对,“跑来这里唱情歌,是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你适合干侦探。”我笑道。其实我没什么喜欢的人,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人,近几年,对于经手的事和碰到的人,我都提不起兴趣。“我还真干过类似的工作。”她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脱下右脚的高跟鞋,朝后撩起,去处理裹进脚趾缝的肉色丝袜。“我在老家干过公益性岗位,大概有两年,那时大专刚毕业,家里找人安排的,谁知道竟然把我分到女看所去了。在哪里我见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女人。”“女犯人不多吧?”“我们那个城市也接近千万级别,全市就一家女看所,日常羁押人员大概有二千多人,管理人员按照十五比一配备。”她哼了一声,“女看所还是挺好管理的,因为交通肇事的女性占了多数,平常就让她们帮助我们协管那些其他刑事犯罪的女性。”“哦,这样。”“很多人都是等在民事赔偿达成协议,你想,开车的女人,家庭条件都不差。”我点点头。她搭在我的肩上整理丝袜的空,我顺着齐开齐合的衬衣前襟,瞧见了她的胸罩,自觉尴尬,木然抬起头。想起她方才的话——用交通肇事者协助管理其他形式犯罪的女性,女看有,男看肯定普遍存在,这是一种道德划分,会所的领班们多半也是不捞的。见她整理好了,我趁机瞅了一眼表,找借口回大厅继续等他们。路上,领班开玩笑的说,川哥每次来都是这么久,怀疑他有什么秘法,让我打探到回头告诉她,她好推介给顾客。我点点头,忽然想到,彼此连个联系方式都没,这番话纯属陌生人间颇具好感的留白。我们从安全通道折返回大厅,此时,营业吧台斜对角的沙发区,被几个身穿制服的小伙围了起来,小伙们面向大厅,背向沙发区,警惕地扫视着大厅内的变化,遇到拿来手牌,示意取鞋的客人,他们一概拒绝,神情严肃的让客人们暂时会包厢等候。此状,使得领班抛开我快步走上前,她垫着脚尖从二个小伙肩并肩的凹处瞧,“嗷”地失声惊叫,也不知是什么惊恐画面,她吓得退出未稳的步子,从沙发区的台阶险要摔倒,这一摔恰好倒在我的怀里,她那丰实的胸好似灵动的脱兔在我的臂弯里乱撞。“怎么了?”近前的小伙帮我一起扶好领班站稳,小伙恶狠狠地瞪着我,“请勿靠近!”领班摆摆手,拉着我后退几步,这时,我已经听见人墙后,有人在求饶:“别打了,求你别打了!”领班揪着我的袖角,把我的侧脸拽地离她近一些,“他们在做事,这男的是神经病,最近总来,说自己媳妇是从我们这里走失了。”说到这,我瞧见沙发区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A4纸大小的纸张。“你瞧,印发这么多寻人启事,前段时间,他总是趁白天,我们不营业的时候,在一楼二楼的楼梯上张贴。”我本想捡起一张,却被小伙们抢了先,他们三人一组,开始捡拾地上的启事,统一起来,往墙角上一个灰色帆布塞。接着,人墙散开,身着黑色丝质衬衫的男人,在两个白衬衫小伙的帮助下,把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拎起来,黑衬衫掀起中年男人的圆领短袖的衣襟,给他擦鼻子上的血,然后抓过帆布包,塞在男人的怀里,接着,大声呵斥,大手一挥,“赶紧滚,听见没?”黑衬衫在男人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以后别让老子看见你,听见没!”中年男人弯下腰,鼻孔和嘴里的鲜血,滴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忽然,从分包区域走出来身穿浴袍的客人都呆住了,血滴砸在地面像是激起千层浪,拥狭着人群一动不动。“赶紧的,赶出去!”黑衬衣大手又一挥,两个白衫小伙夹着中年男人,从金色扶手的推拉玻璃门走掉。黑衬衣摸摸自己乌黑的卷发,拇指纠集食指和中指搓了搓,又靠近鼻尖嗅,较有眼力价的小伙赶忙递来纸巾。这一幕,逗得女领班掩面而笑。“老实说第几次?”“这狗日的每次来都要吐我口水,对这二锤子,坚决不能仁慈。”黑衬衣轻佻地朝我瞥了一眼,似乎是对待不深度消费客人惯常的眼神,转而肆无忌惮的打量女领班的胸,仿佛这是他的家宠一样。这时,黑衬衣打了个响指,一个白衬小伙见势跑来,小伙渐进,黑衬衣捏着的纸巾悬在空中等候,小伙有备而来,他摊开那寻人启事把黑衬衣擦口水的纸巾接住。往后,我瞧见小伙把启事扔进了距离吧台不远的垃圾桶里。“把你的香波洗发水用下,”黑衬衣翻着白眼瞧往自己头上瞧,一脸嫌恶地先往吧台后侧通往休息区的甬道去了。女领班调皮地又笑了,同时,川哥和得得的身影一同在分包区的走廊出现,她半开玩笑地说,“下回再见,小帅哥。”黑衬衣在走廊里,往前走,时而不耐烦地回头示意女领班快一点,再快一点,头上顶着恶心的口水,必定不是什么美妙的感受。凌晨五点,我们回到宾馆,得得躺在床上,沉默着,一边抽烟,一边叹口气,一种厌世的情绪随着烟雾蔓延。“手里拿的什么?”他起身弹烟灰时,瞧见我正张望着一张A4纸。我把寻人启事递给他,“见过没?她竟然是南县吕谭村人。”“没有,你说一年全国要走失多少人?”“几万人肯定是有的。哎,我也不知道,总之做她们这一行的真是社会最底层。”“是啊,一般都是在外地做,走失了老板不会报警,家人大多都不清楚她们做这一行,更不知道从何找起?”“嗯,也许吧,说不上来,也许这女人是自己要离开的,已经整了容,在别的地方生活。南县吕谭村经济落后,男人找不到媳妇,人贩子拐骗来妇女就卖给村里的光棍,前几年都上了全国打拐的黑名单。”“可要是走失的被骗到吕谭还好,如果被变态控制后,进行迫害,做性奴,虐待,施暴,那可真惨。”“心情好点没?”“什么?”“我说这样聊天使你感觉好点没?”我敲了敲脑袋,整个人因为熬夜精神不振,眼皮发沉却无法入睡,“我知道那种空虚的感觉,在做完那事时,感觉自己的灵魂走失了。同自己的三观背道而驰,可怕的欲求把自己逼在角落,甚至怀疑自己到底会不会爱人,以及配不配爱人,那种割裂感,如临地狱。”“打住!我可没有你那么多愁善感,”得得顿了顿,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总之这些女人都没有小丹好,完全没有,一个没有。”听他提起小丹,我像是吃了苍蝇,干嘛要拿自己的爱人和她们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拿爱人和她们比。主要是因为我没有过爱人。这时,窗帘缝隙透进户外的晨曦,我瞧见一缕淡淡的金光在他的脑袋上降临,得得倒在床上,很快睡去,嘴里还在喊小丹的名字。我略过身子瞧,他后脑花白的头发在光里像银色的珊瑚在宽广湛蓝的海水里。得得尚未同小丹确立关系,这种活动时常让他因为负罪感陷入一种混乱的自我纠葛。每次从灯火酒绿的夜场回来,他都会通过讲故事进行排解。让人印象至深的一个,是他从父亲工地上听到的故事。得得父亲年轻时,曾经在大西南的山里修路,工程声势浩大,堪比改造地球。工期太长,有人就把媳妇带到工地上,在工地打杂帮厨。其中小五的媳妇,来了工地后,没多久就怀孕了,到了冬天,隆起的腹部犹如工地后的山包,小五是个很会疼人的汉子,为了在工地争取一间独立的宿舍,小五在天寒地冬的三九天,绩考拿了第一。外在两瓶老白干作用下,工头就把自己的单人宿舍让给了小五夫妻,宿舍里生有炉子,同大棚里那些普遍靠火盆取暖的工友比,小五他们的生活堪称奢侈。预产期一天天临近,小五媳妇不再去灶房帮厨,待在房子里做些针线活,再就是估摸着小五下工前,把热饭打回来。后来,瓷碗装着的饭,经常靠在炉边,小五回来时,面汤都煨干了。除了小五媳妇,都知道小五为什么会晚下工。深山里那些尚未开通的隧道里,有暗娼潜伏,同乡大哥带着小五去了。“你媳妇快生了,可不敢胡日鬼了,胜利那年就是不小心,媳妇流产了。”听同乡大哥这样说,小五没什么好犹豫的。一天,小五下工,只见媳妇盘腿坐在床上,眼睛通红,腿边堆满了揩泪抹鼻涕的卫生纸,见小五来了,她还是起身下地,捧着鼓颠颠的肚子,去炉边把饭端在桌子上,又拎起水壶,给正在洗脸的小五添热水。完后,就坐在床上揩泪。小五吃面时,是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送的,再也不敢发出吸溜地声音。“五儿,我要回家生,”媳妇像孩子一样抹着泪,“我在这心烦!”小五扒着碗口,心想工地没有不透风的墙,肯定是自己的龌龊被媳妇知道了。小五是个利落人,听媳妇这么说,也没二话,吃完饭就去镇上给媳妇买了明天回乡的车票。到了夜里,媳妇忽然有了洁癖,要求小五支起行军床,和她分床睡。夫妻二人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小五就送媳妇上了回乡的列车。小五请了半天假,规整好工头的宿舍,把自己的东西全清了出来,中午开饭时,他就把钥匙交给了工头,工头扒着碗里的饭,也不抬眼瞧小五,把钥匙收进口袋,也没多余的话。平日里,工头是反对大家找暗娼的,因为这是改造地球的大工程,工友们彼此一起生活时间长,在一个锅里吃饭,染了病总会惹人嫌的,而且经暗娼传染的病患在工地是普遍存在。但那天,工头似乎没有教育批评的心情,抽着烟,目送小五离开。几天后,下午放工,广播站的广播响起,要小五去通信室接电话,是老家打来的。工友们开始为小五欢呼,推搡他,要他买烟买酒,庆贺胖大小子的诞生。小五兴冲冲地一路飞奔,工地生活区的煤渣路,昨夜刚下过雨,小五不管不顾,黑泥花溅跃在他的屁股上。半年来,灶房头次落下剩饭,小五工棚的工友们都在等小五请客,大冬天,工人们做在工棚外的台阶上,抽着烟,聊起各自家乡的美食,商南的醋粉、腊肉;汉阳的面皮、豆腐;东府的酸汤面,西府的肉夹馍,说着说着,大家瞧着工棚上的冰溜子在阳光下开始融下水柱,相互一瞧,都喜滋滋的笑了。忽地有人想起了时间,小五怎么一去不返,于是派人去传达室打探情况,带回来小五不知去向的消息。后来几天,小五一直未归,同乡工友开始打听具体情况,详细了解那天传达室小五的神情,那看电话的师傅接过工友的烟,才估摸着回忆,多半是家里出事了,一通电话听下来,小五的脑门霎时布满汗水,在隆冬天,汗水很快就结成冰碴挂在他的刘海上。老师傅说小五接完电话就往镇上跑了,多半是回乡了。到了下午,工头那边也确认,是小五媳妇流产了,只保住了大人。后来的一周,工友们一落闲,就聊起小五媳妇流出的事,大伙推断多半是旅途劳顿导致的。接着,大家又在推测,是什么因由,小五媳妇要在预产期临近的日子急着返乡,工地附近镇子的接生婆都联系好了,老婆子手艺精明,为人妥帖,期间还常来看小武媳妇,又是叮嘱又是送来安胎药。一切在小五回来后水落石出。他回到工地的当天,工头就消失了,接着工友们下了工,在灶房等开饭,却发现事冷锅冷灶,厨子不知去向。工地负责人报了警,对工友们做了笔录,事情的脉络在调查的过程中逐渐清楚,小五媳妇闹着回乡,多半同工头或是厨子有关。事关三人失踪,警察成立了专案组,前前后后忙活到开春,依然没有三人的消息。西南山势延绵,谁也摸不来他们身藏何处,之后成为悬案。这故事初听让人惊得一身冷汗,西南深山老林里,小五会如何实施他的复仇,这些年过去了,工头和厨子的尸体可能早已化作白骨,而小五也可能畏罪自杀,当然这只是人们的推测。鉴于我的胆量较小,我请他不在进行那种活动之后,为了排解他自己的空虚而讲这类惊悚的故事。但他还是忍不住告诉我,仨人后来的命运。这更本不是什么悬案。就在三人失踪后的第四天,厨子回来了,他瞎了一只眼,到警局讲清了事情的经过,小五把他们绑到山里废弃的土坯房里,开始对工头进行虐待,他砍掉了工头的两只手,然后用刀开始切他的头皮。小五命令厨子睁开眼开着,厨子不听,小五也没有理会,继续虐待工头,完后他抽了一支烟,说不会像对待工头那样对待厨子,因为厨子没有对他媳妇做那事,之所以绑来,是媳妇曾经抱怨,厨子对她动手动脚吃过豆腐,媳妇的命运受了难,任何让她在这方面遭受不快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他要厨子来,记下这些虐杀的片段去活一辈子。可杀惯了鸡鸭鱼、牛羊猪的厨子,根本不敢开眼瞧着人被虐杀,鲜血淋淋的场景,同那疯狂的没有语言的原始呐喊,让他成了彻头彻尾的懦夫,他吓尿裤子,向小五求饶。小五对他说,“即使你闭着眼,也听到的这惨叫,嗅到了这血腥,下半辈子肯定睡不了安稳觉。”一边说,一边准备给他解绑放开。厨子的神经紧绷,他等着绳子解开的一瞬间,推开小五,撒腿逃跑,却怎奈小五靠近,佯装给他解绳时,嘴上的烟熏了眼,只好停顿,夹在手里拿起送上地又吸了几口,烟白很将尽,忽然,小五猛地用左膝抵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固定在墙上,左手扣住他的右眼,把烟蒂戳进眼白。这画面,让人想起冷水浇在熔炼的红铁上,“滋——滋——滋”的声响恰似人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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