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走了后,老宅就再也没有住过。退休了,有了时间,突然想住一住老宅,坐一坐老院子,找一找儿时的感觉。一个后半月的夜。月明星稀。因秋太深了,深到已牵手初冬,月光清白而冰凉,凉凉的白光光的如一池清水。小小的院子,没了秋虫唧唧,几朵不甘寂寞的月季还在开放,风儿偶尔摇曳几下它,也摇不出大的动静,更显得了月光的冷寂。坐看四周,月光漫过处,亮银一般。流到那墙根下,树影里,如同渗入地下,黑森森的令人有些警惕。喜欢这样的月夜,喜欢这样的寂静,喜欢一个人心无旁骛空荡荡地坐在自己的院子。看月亮,看树影,月光把墙头上的一块碎玻璃照得夺目,树影在地上墙上投下大块斑驳。一只花猫,一直守在有鼠洞的墙角,与老鼠比着耐心。放茶叶,加水,恰好把月亮也加进了壶里,竟然如盈盈地盛满一壶月光。水微动了,月亮也活泛了起来,笑笑地,如美人微启朱唇,似语非语。水开了,月亮也开始在水里翻滚,焉焉然如煮了一壶月色。亮汪汪、水盈盈、香味也随之弥漫开来。月光和着茶香,一时弥漫了整个院子。那朵残留的月季花儿,似乎也受到诱惑,睡眼朦胧,秋波暗送。同样的院子,同样的时光,只是物是人非,曾经的少年已是两鬓如霜,沟壑满脸,思绪却后退了半个世纪。看看花前,看看墙头,空荡荡的,父母呢,女孩呢?月季花开的地方,原来是棵大榆树。榆树很高,上面有鸟窝;树皮很粗,裂了无数口子。劳作了一天的父母难得空闲下来,坐着小板凳在树底下低声细语地说收成,说孩子,说日子,说难肠。尽管是窃窃私语,但能听出长长的沉重。多少个这样的月夜,一个婀娜女子会隐隐出现在墙的那边,没有语言,没有声响,直到少年的二胡声音不再响起。少年要去城里工作的最后一个晚上,女子终于露出了脸,原来是一直对少年有着好感的邻家女孩。她赠送他一个笔记本、一只钢笔。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了“友谊长存”四个字,在那个年代,这是很珍贵的礼物了。同时,也是那个年代表明比普通友谊多一些的一种通行做法。没有卿卿我我,没有海誓山盟,也没有多么叫人神往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似乎也预告了结局的水波不兴。隔年,女子就出嫁了,过起了无数乡下女孩千篇一律的生活。如曾经刮过的风,过去了就没有了。没有如戏里的曲折复杂,藕断丝连,鱼雁传书,揪心揪肺。平淡的不能再平淡,所以根本就入不了文,入不了戏。那个笔记本,虽然还保留在已是老人的少年书箱里,但也同许多过去的信件笔记一样,之所以保存下来,只是印证着一段岁月。壶里的水停止了翻滚,月亮也平静了下来,如一只蛋黄,摊在壶底,连一丝涟漪也没有了。父母去了遥远的他乡,那里没有熬煎,没有难肠。女孩不知所踪,应该为人妻、为人母、为人祖母了。“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仅是月亮的一厢情愿。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月光,岁和月在不经意间,把黑发褪色,把稚气褪去,把记忆依稀。多少往事都被岁月流失,变成白发,变成皱纹,变成身体和思想的迟滞。把月光煮在壶里,浸在心上,就能随着月光飞翔。飞翔的月光,看看旧时故地,有了惆怅,有了乡愁,有了对于曾经的朦胧。月亮悄悄地隐没,月光无声地消失。薄幕遮下来,壶里也暗了,没有了一丝光亮。喝完一壶茶,肚子胀了,思想乱了,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作者简介:刘英雄,网名西岸老雄,陕西长安人,陕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潏水流梦》《看河》《风过城南以南》《遥远的乡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