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是什么?人类一无所知!【近现代哲学乱谈】(上)
文稿1w字,视频42min。我强烈不建议你直接看文本,你会错过我在视频中插入的原文引用和图示引导,文本仅供后期查阅用。
一、给我一个机会好好说:哲学到底有什么
今天我们简单聊聊近现代哲学。
讲之前,先回答两个问题,1)为什么要讲;2)准备怎么讲。
第一个问题其实是要在根本上回答「哲学到底有什么用」这个问题。你会很奇怪一件事:很多人一辈子都只知道几个哲学家的名字而已,依然过得很好,另一些人天天琢磨各种主义,看起来还是像个死宅,也没看出他有什么智慧,觉得他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哲学似乎并不能帮助我们获得现世的好处,至少和我们的「成功」没有直接关系。既然这样,我们干嘛还要学?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如果不能回答的特别清楚,整个视频就没有基础了,所有类似「无用之用必有大用」「现在看来没用,未来你会悟到」一笔带过的说法都是一定程度上的耍流氓。这里面如果真的有说法,我们就一定能把它说清楚。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完整地、甚至超纲地论述一下我的观点。即便会显得有点啰嗦,但十分必要,原因很简单,无论是哲学还是其他的知识门类,知道它于我们有什么意义,比它的具体内容更重要。
老朋友们可能知道,到现在为止,「看本质」所有的节目都是围绕着第一期提出的问题展开的,这个问题是:「世界何以至此,我们又应该如何面对它」。我之所以认为这个问题极有价值,是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在一个「理所当然」的世界里惯性地活着,却忘了追问「理」从何来。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所有人都活在一个巨大的『后果』中」。你是什么塑造了你今天的生活,又是什么决定了你对未来的期许?你的父母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你今天的际遇,那是什么塑造了你父母的际遇?90年代的下岗潮,80年代的改革开放,6070年代的上山下乡,进而我们会问,谁塑造了这些历史事件?同样的问题你可以问,你父母的期望影响了你的期望,又什么什么塑造了你父母的期望?是不是东方的儒家文化和西方的消费主义形成的一股扭曲现实的原力?那又是什么塑造了这些文化、主义,或者意识形态呢?
在追问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会听到一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列宁、马克思、黑格尔、亚当斯密、康德等等,但也到此为止了。
我们活在一个巨大的“后果”中,这个巨大的后果又来自一系列复杂的原因。那些有所谓的「明白人」,他们到底「明白」什么?他们明白「因果」,他们有一个连贯的整齐的清晰的「因果链」他可以用因果来给当下的发生一个解释,甚至面对同一个「果」,他们也能给出不同层级的「因」。
他们之所以能这么做,是因为他用了一个结构性的观念系统来容纳这些因果链,这个观念系统就是他的「世界观」。为什么很多人觉得世界是团谜语?因为他的简陋的世界观无法处理眼前这个复杂的后果。虽然他的眼睛看得见,但他的心智是瞎的,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坍塌在更低的维度里,生活在没有未知的舒适区。
这是个问题啊同志们,怎么解决呢?
从原因入手,我们要能回答下面两个问题:1)是什么塑造了今天的世界;2)又是什么塑造我今天的用来处理世界的世界观。
什么塑造了今天的世界?三个字,不是「大爆炸」,而是「现代性」。什么塑造了我们的世界观呢?六个字,「历史唯物主义」。一言以蔽之,我们今天大部分问题,都来自于我们在用历史唯物主义来处理现代性带来的问题,说白了,boss太强,装备太烂,大神写的攻略又懒得看,所以才一直被虐。怎么办?
我们接着追另外两个问题,1)「现代性」是个啥,它到底有什么问题?2)「历史唯物主义」又是个啥?它有什么问题?这两个问题搞清楚了,我们才能进入近代哲学的内容,看看这一两百年间,大神们都写了哪些攻略。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当我们说现代性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说什么?现代性是我们日用而不自知的背景,犹如空气般重要又没有存在感。现代性有很多解释,我这里只归纳成两个词:一个是人本,一个是理性,两个词也是所有问题的来源,近现代哲学所有的思辨,对垒,颠覆,重建,都是围绕着这两个词展开的。这时候你肯定会说,人本主义和理性主义有什么好思辨、对垒、颠覆的?它们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存在吗?还真不是,就像你今天说「地球是圆的不是应该的吗」理所当然一样。虽然我们今天习以为常了,它们在启蒙运动之后才成为人类共有的信念,在此之前,这个星球上大部分地区的大部分人,都没有人本和理性的概念。
比如,西方包括伊斯兰世界都是「神本 信仰」体系,东方则是「宗族本 德性」体系,它们和「人本 理性」一样,都是一种「集体心智」,每一种类型的集体心智,都是配套于特定的自然环境、生产力水平、文化形态、以及统治需要等一系列生存要素的。
所以,不同集体心智下的人很难相互理解,你看宗族本位的旧社会包办婚姻,说怎么能这样呢?应该自由恋爱啊!他们也感到荒谬,你们怎么能自由恋爱呢?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啊!
所以你应该警惕的是,即便我们今天认为「人本位的理性」天经地义,但你依然可能是别人眼中的那个老顽固。事实上,整个「后现代文化」就是对「人本-理性」体系展开的一连串批判,就像今人批判古人一样,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家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尤其是,当你亲眼见证两次惨绝人寰的世界级战争之后,你很难不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没救了。现代性的确存在各种问题。
「现代性」的问题可以概括为:人本主义和理性主义带来的伦理危机。现代性的原则是,以人为本,而不是以某个宗教或是权威组织,承认个人的价值,并且认为每个人都有理性去认识这个世界,所以这是人类首次面对一个「没有绝对权威」也「没有更高级的存在」的状况。当然,你可以说理性成了权威,人的主体成了更高级的存在,然而这个权威的宗旨却是不要相信任何权威,即便主体本身也不是什么更高级的存在,这就很凌乱了,这会推出一个结论:「一切皆被允许,一切皆无意义」。
这感觉就像,以前你每天都有一个任务,并被告知,完成它就能获得某种特定的「成就」,忙碌着充实着。现代性突然从天而降,告诉你,以前任务都是骗你的,也没什么「成就」是真实存在的,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恭喜你,从现在起,你彻底自由了。
然后你就彻底懵逼了,你眼前是一个被科学祛魅后的世界,是一个均质化的、没有任何神秘感、也没有意义的世界,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你被投入一种叫供需的关系中,所有人向所有人下单,万物被分成有用的和无用的,有用的一切都可以被金钱称量,计件计价,当然也包括你我,于是人类变成了甲虫,少年维特开枪把自己崩了。
这个问题到今天都没有被解决,我们作为现代性的原住民,之所以还没有集体精神分裂,全得仰赖消费主义的力量,就第一期讲的「你要的幸福买的到」那个故事,我们今天所有人都奔着「成功」去了,成功人士开了一辆保时捷,你为什么不能开一辆呢?于是你一边死命去奋斗去追求,你一边又知道那只是虚荣做祟,所以我们经常午夜梦回,问自己: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人本」告诉你,你可以追求任何你想追求的东西,但「理性」又告诉你,本质上任何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全人类的问题,科学能造出保时捷,即便它都能自动驾驶了,也解决不了我们内心深处的问题,谁能代表全人类来思考这个问题呢?只有哲学家,所以他们提出了很多理论来描述、解释、甚至试图解决这些问题,什么绝对精神,工具理性,现代性铁笼,酒神精神,奴隶哲学,人的异化,“被抛”,本真存在,存在先于本质,解构主义,知识权力理论,交往理性等等等,给后人留下了很多升级攻略。
上面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世界是现代性的世界。第二个问题:我们用来处理这个世界的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有什么问题呢?历史是对过往因果链的回溯,史观决定了你回溯的角度,唯物史观认为物质经济的发展推动了世界,相反,唯心史观则认为是思想理念的发展推动了世界。你看这个“唯”字就知道它们自身的片面性了,它当然只是一个「机位」而已。我们需要一个架得更高的机位,和一个广角镜头,用一个统观的视角看世界。
这个问题其实在第二期结尾时讲过——我们之所以觉得世界迷雾重重,是因为我们忽略了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中间的「观念真实世界」,它虽然来自于我们的主观的共识性想象,然后在客观世界形成了真实不虚的影响,它制造了公司、国家、宗教、艺术、政治、货币、市场、守望先锋和钢铁侠,它是文明发生的现场,也是塑造人类行为的那个「文化基因」,它是连接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的通道,也是我们解谜的关键。我讲今天这个主题的目的,为的是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个「观念真实世界」,而哲学就是哲学史,哲学史就是思想史,思想史就是观念史。
忽视思想史或者哲学史,会造成了一种让我们很困惑的现象,就是我们总能听到一些名字,「康德」「叔本华」「尼采」「海德格尔」「萨特」「福柯」,他们时不时冒出来,好像很厉害,但和我们今天的世界似乎没什么关系,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干了些什么,觉得只有科学家才是世界进步的推动者,一个牛顿加一个爱因斯坦,贡献几乎胜过古今所有思想家(哲学家)了。
好,讲到这里,我希望我已经回答了「为什么要讲」这个问题了。一句话概括就是:因为我们活在「现代性的后果」里,所以我们要去追究「原因」,又因为我们的「唯物史观」的片面性,所以我们需要「思想史」来补充。那从哪里开始补充呢?从现代性开始,因为我们的生活来自「现代性」,我们的遇到的麻烦也来自「现代性」,而整个近现代哲学就是一帮聪明人面对「现代性」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时的思考「我谁是我从哪来要到哪去」的过程。你今天的困惑,前人早就面对过,他们还留了些梯子,我负责挑一些我认为比较重要的梯子,然后给你搬过来,你可以批判地审视一下它结不结实,靠不靠谱,自己选择要不要爬上去。
以「现代性挑战」和「哲学家应战」为主线连串联全部内容,则这是我对「怎么讲」这个问题的回答。
二、最后的高山黑格尔
近代哲学的起点是从笛卡尔开始,第二期的时候我们从他一直讲到了康德,我们今天从康德之后的黑格尔聊起。但且慢,我们要琢磨一下,凭什么近代哲学从笛卡尔开会?因为笛卡尔通过他的「二元论」完成了对「人本-理性」普遍性的论证,通过我思故我在,人类第一次在理性上确立了人的主体性,主体产生之后客体也就产生了,并且我们可以用理性的知识去认识它们,这似乎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坐标系)
这些普通人认为显而易见的事,聪明人却吵得不可开交。英法两国开始了学术互掐,最后休谟近乎完美地论证了理性靠不住(不可知),把理性推到了绝境,导致整个启蒙思想的正当性都岌岌可危,最后还是得德国人来收拾局面,康德用了一套说法证明理性在某种程度上是靠得住的(有限理性),把理性从悬崖边上扯了回来,捍卫了启蒙运动的成果。
康德虽然解决了哲学的问题,但他没有并没有认识到这个学术问题背后的社会问题,也就是前面讲的现代性问题:主客对立产生的世界观分裂,理性带来的意义丧失,更要命的是「有限理性」会导出一种叫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到头来理性本身也站不住脚,人真是太惨了。
后来的叔本华敏锐地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得出结论说:世界是我的意志,世界是我的表象。最终导向了一种悲观主义,(人生是极痛苦、充满着矛盾对立的生物永远在变化和更新的梦),后来对尼采产生极大的影响。叔本华限于篇幅先略过,尼采要再晚点才能出场,因为在康德之后和尼采之前,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哲学家,他一手创造了近代哲学的最高峰,打造了一套看上去近乎完美的理论。
黑格尔的用他的辩证法创造性地解决了主客体分裂和有限理性两个问题,对他而言,世界不是二元对立的,而是一元的整体。
所有的二元对立都只是形成一元整体的一个过程而已。康德说物自体不可知,黑格尔说怎么不可知?可知!不仅可知,而且任何知识,都必然是事物本身的知识,你认为它不可知,是因为你将物自体客体化对象化了,但谁规定它是客体了?我说它就是主体本身。之所以出现二元对立甚至二律背反,不是因为它们本身的对立,而是因为愚蠢的人类只能通过制造对立的概念才能把握他者,只有这样你才能认识自身。善将恶对象化认识自身,美将丑对象化认识自身,你将我对象化认识你自己,我们将他们对象化认识我们,中国将美国对象化认识中国,但它们本来是一体两面的存在,它们都是一种叫「绝对精神」的东西在展开自我的过程中被表现出来的东西。
在黑格尔那里,绝对精神是一种终极的至高理性,愚蠢人类眼中的主客二元对立在那里是不存在的。
黑格尔的底层逻辑是:理性是无限的,我们只是尚未达到而已,万物是同一的,只是我们尚未达到而已,虽然我们尚未到达,但我们终将到达。
某种程度上你可以理解为,黑格尔创造了一个「理性之神」,给理性赋予了「意义感」和「价值感」,理性在黑格尔这里成为了「更高级的存在」。这是一个听起来非常符合直觉而且价值观很正的说法,主客对立消失了,理性成了新的神,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学说一度成为了人们心中最完美的哲学。
另外,黑格尔的学说还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他把历史和哲学放在一起来处理,形成了一种宏大叙事的效果,并且这种叙事是规律性的,发展性的,不可逆转的。这种套路直接启发了马克思,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思路,打造了自己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观,不过在他的理论里,历史的终极目标不是绝对精神,而是共产主义,并且他认为哲学是要用来改造世界的,从思辨转向了实践,把形而上学变成了实践哲学,结果真的被拿去改变了世界,他的理论直到今天依然统治着你我的世界观。
看本质第一期最后的概括用的就是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辩证框架,用完确实有一种通透的酸爽,感觉一切尽在掌握了,但马上你就会看见一条弹幕飞出来,那我们岂不是没有自由意志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黑格尔和马克思的破绽就在这里,他们的学说是一种「决定论」,你凭什么说这就是客观规律而不是你事后的强行总结呢?你马克思要是没提出这个学说,社会主义是不是就不存在了?那你历史不就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吗?你客观个毛啊。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种决定论的宏大叙事将「个人」抽象成了要素,变得毫无价值感可言。你可以想象,如果我在第一期结尾在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那里,投币和点赞肯定会腰斩,我怎么会干这种蠢事?必须给我结尾在萨特和尼采那里。
三、看山不是山的尼采
有人说,尼采是哲学家中第一个真正的人。前面讲到黑格尔是近代哲学的最高峰,而尼采就是那个看山不是山的人,尼采的出现,意味着近代哲学终结,现代哲学登场,后现代开始萌芽。(罗森茨维格-哲学家中第一个真正的人)
尼采前和尼采后,是两个时代。之所以说是两个时代,因为尼采之前,启蒙「人本理性」依然是时代的绝对主流,我们对理性的探讨依然围绕着如何让理性更有效这个话题展开,结果尼采一语惊醒梦中人,说:不是理性靠不靠得住的问题,理性本身就是问题。
尼采认为,从苏格拉底一直到黑格尔,它们所构建的那种「形而上学」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它把一切价值都给弄颠倒了。如果我们绕到它后面去审查它,你会它有一种假设,它假设世界存在一种目的和一种高维度的统一性(从柏拉图到奥古斯丁到笛卡尔到黑格尔都是如此),它是不言自明的,不管他是理念世界、还是上帝、还是绝对精神,无论它是什么,它都使得「价值」和「事实」之间开始有了联系。这个概括非常重要,说的直白一点,它是一套不由分说的评价体系,它来自于我们的共识,我们可以拿着这个共识来评价一切,肉体是低贱的,精神是高贵的,欲望是低贱的,理想是高贵的,混乱是低贱的,秩序是高贵的,谁特么规定的?
到最后,我们居然认为真实的世界是虚无的,虚无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但这个所谓真实世界是由一堆不存在的抽象概念组成的,尼采觉得这是一种可怕的价值颠倒。
说的再直白一点,你在生活中指着一个对象,推崇或是鄙夷它,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认为这个事实对应某种价值?谁给你的价值标尺?学校给你的,父母给你的,新闻联播给你的,还是b站上哪个up主给你的?那又是谁给它们的呢?
尼采说,一切都来自于人类与生俱来的冲创意志(权力意志),这种意志是一切文明的源头,只不过在文明展开的过程中,它让位给了理性,用尼采的话说就是阿波罗战胜了狄奥尼索斯,太阳神战胜了酒神,理想战胜情感,秩序战胜了混沌,这种秩序最终转化成了一种「奴隶道德」,驯化了所有人,所有的人,包括在座各位,大多数人的生活是被给予被规定的,起床挤地铁上班,与同事斗智斗勇,下班刷剧滚去睡觉,我们觉得这没什么,因为它只是一个有待克服的过程,有一个目标在等着我们,不管它是白富美或是保时捷,我们都认为整个过程和选择都是理性的,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么干的。可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尼采,时不时会心生疑窦,间歇性怀疑人生。
于是尼采要重估一切价值,重回酒神精神,实行一种「主人道德」,要抛弃所有被给予被规定的东西。对人来说,只有「创造」才是唯一有意义的事情。重新拿起「权利意志」来掌控自己的命运的人,就是超人。超人和人的差别,就是人和猿猴的区别。所以尼采有一种睥睨众生的「精神贵族」气质:“人民只是自然的一趟迂回绕道,目的是寻找六七位伟大的人物”,每当我看到景区人山人海,商场人满为患,多多少少会赞同这句话,赞同完之后又继续开心地逛商场了。尼采是很多艺术家和精英主义者的偶像,因为他们能在尼采身上找到一种悲剧性的认同感和优越感。
尼采就先讲到这里,尼采之后线索就变的有点复杂了,你大概可以这样粗暴的归类,黑格尔是个节点,这个节点展开了两条线路,第一条就是马克思为代表的实践派,另外一条是尼采的摧毁派,此外还有两条线路,他们也是围绕着「理性的有效性」展开学术研究的,但思路却完全相反,一个就是我们上期讲到逻辑实证主义,主要在英美地区,他们通过将语言分解成可计算的最小单位来处理理性问题,用的是一种还原论科学方法。
另一个大陆地区的「现象学」,他们则是整体论,他们则反对将对象分解还原来处理对象。因为就算你得到我所有体征,也无法得到一个我,但你看到的我和他看到的我,都是我,对「现象」的共识可以帮助我们把握本质,他们就是要研究我们这些「直观经验」中那些「先天存在」的东西。现象学在20世纪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最大影响之一就是影响了我接下来要讲的海德格尔和萨特,接下来,我们一起进入「存在」的领域。
三、存在的诗意
海德格尔不承认自己的是存在主义者,但他却是第一个把「存在」当成一个哲学问题来对待的人。但在我的这一期的提纲里面,海德格尔占的篇幅应该是最大的,也花掉了我最多的查阅资料的时间,即便如此,我也不确定我接下来说的贴不贴切,你们就勉为其难地听一下吧。
海德格尔出奇的不好懂,没见过这么不好懂的,我不是说原文不好懂,我精力也没能力看他的原文,我是说,连对他的解读都不好懂,我是顶着误解的冲动来理解的。
我先说结论:海德格尔之难,难在它用极其晦涩的方式表达了一个极其质朴的思想。那他为什么要这么搞我们呢?原因之一是他想让我们脱离以往哲学的那套概念体系。为什么要脱离?因为他想建立一个全新的形而上学体系。为什么要建立全新的形而上学体系呢?因为之前那个被尼采给搞没了。尼采同意叔本华的前提,世界是意志的表现,但尼采不同意叔本华的消极结论,导向了他自己的积极的虚无主义。海德格尔也同意尼采的前提,两千多年的形而上学都是误入歧途,但海德格尔不同尼采的虚无主义但结论,海德格尔则要重建全新的形而上学话语体系。
我们知道,以前那个那套形而上学经过了本体论认识论之后,到了尼采手里变成了「视角主义」,就是没有事实,只是视角,海德格尔把它从虚无主义和相对主义里捞了回来,怎么捞的呢?大致逻辑是这样的:以往那些认识论,它的基本手段就是将世界抽象成一个对象,然后用人的理性去分析和丈量,问题是,人这个主体漏洞百出,理性也没有天然的合法性,形而上学也就丧失了基础。但海德格尔认为,说形而上学没有基础,是因为两千年来的哲学家都搞错了,形而上学是有基础的,但从来没被重视过,这个基础就是「存在」。
存在在哪呢?就是这个背景,我们必须要先处理存在和存在者的关系,才能处理存在者和其他存在者的关系,(在我们能用范畴来阐释多种存在者的存在和各式各样的存在领域前,必须提出和回答更为源始的问题,即我们从哪里、根据何种存在单一的本质理解存在者的范畴存在的多样性…….《存在与时间》的主要任务,就是确立这样一个基础存在论)哲学自身的困境也好,现代性社会的病症也好,都是因为我们对「存在的遗忘」导致的。
因为首先,你无法否定「存在」的存在,因为它是一种根本的普遍性,但你又讨论不了「存在」,因为我们不能在存在之上去给它下定义,但这不意味着它不存在或者无意义,人是唯一能感知到存在的生物,也是唯一有资格讨论存在的存在,那该怎么办呢?我们需要用一套新的话语体系来处理我们与存在的关系,所以我才把书写成这样,你看不懂也正常,我是在为未来的哲学做准备,未来的哲学不能用以前的那些概念来处理,必须进行异乎寻常的思,异乎寻常的问。(我们正站在方法论的十字路口,他将决定哲学的生死:我们正站在一道深渊的边缘上:要么落入虚无,即绝对的事务性,要么设法跃入另一个世界,或者更确切说,首次根本进入世界)
于是海德格尔果然用了很多异乎寻常概念进行了异乎寻常的表达,我这里试着用寻常的语言讲一下其中最核心的部分。
理解他的关键在于理解being这个词,中文里的存在是静态的,being在英文和德文里面都是一种动态属性。你可以把being理解为在becoming中being。存在在这里有「成为」、「是」的意思。因为存在自身无法显现自身,它必须通过存在者来显现,但存在者又会遮蔽存在本身,存在者必须在与更大世界的互动的过程中成为成为他自己。人的本质就在于「它所包含的存在向来就是它有待去『是』的那个存在」
然后他区分了本真存在和非本真存在。简单理解,本真存在是与更大的存在相连的存在,非本真存在则是和更大存在失联的存在,怎么获得本真存在呢,存在者必须从虚假的无限滑向真实的有限,他就是面对死亡,向死而生。
所以,我到底在说什么呢?
就像你看到这个小人,如果没有小人,我们不会意识到背景的存在,背景无意义,小人也不是静态的,小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成为某种演示,它的目的是在我整个动画中完成一个观念的表达,完成对观众对某种启发,然后消失,在这个过程中,它不偏不倚,不骄不躁,静静地与存在合一,是所谓的本真存在。
但如果我们这些观看者消失了,它突然就丧失了目的,对它自己而言,它是被突然「抛入」这个世界的,它能做什么呢?只能摸索身边的一切来确认自身,于是把身边一切东西都处理成了对象,用自身作为尺度丈量万物,去分辨它,他把这个东西称作理性,它觉得自己是无限的,终于,他失去了自我,也塑造了文明。文明是什么呢?文明是只有它自己理解,但毫在我们看来毫无意义的东西。最重要的问题是,在这个类比里,「我们」是谁?我们是「自然」,是「天地人神」,是使得存在者得以显现的存在,也是使存在者得以感受存在的存在,我们是小人的「大我意识」。
在这个类比里,大家千万不要纠结于「我们」要「小人」干什么,你那是人类的思维模式,你在这个类比里不是人,「天地人神」没有人这么狭隘的目的。这个类比里,目的不重要,我们和小人联结才重要。小人遗忘了我们,就像我们这些存在者遗忘了存在,我们只能在我们所处的维度认识世界,失去了与大的存在的连接。
如何讲到这里你有些似懂非懂,若有所思,那就对了,请保持这种感觉,我们再来看下一个类比。
我们在第二期的时候讲过,一个盘子的哲学,盘子的哲学是关于容器的哲学,也是关于空间的哲学。海德格尔有一个关于「酒壶」的哲学,来说明什么是存在与存在物的关联,我借过来用一下,当我们问,这个酒壶的本质是什么的时候,我们在问什么?一开始我们会直观地说:茶壶价值在于它的内壁和壶底,用来兜住茶水。第二层我们用哲学来抽象,说:茶壶是为了制造一种“空”,来承载“有”。第三层,我们掌握了理性的科学逼问,它告诉你,空什么空,空里面也有各种元素,我们只是把一个元素换成了另外一些元素,这是很终极的答案,似乎我们已经把一切搞清楚了。海德格尔说:茶壶的壶性在于「倾倒」,以及因为倾倒而产生的馈赠,馈赠什么呢?酒水,它来自冰川河流、岩石泥土、雨露阳光小麦,它既能为终有一死之人解渴,也能被当做祭品献祭于神灵。壶的容纳、空无、壶的各种元素在倾倒和馈赠中和天地人神相遇,得到了统一,这就是壶的壶性。
在赠品之水中有泉。在泉中有岩石,在岩石中有大地的浑然蛰伏。这大地又承受着天空的雨露。在泉水中,天空与大地联姻。在酒中也有这种联姻。酒由葡萄的果实酿成。果实由大地的滋养与天空的阳光所玉成。在水之赠品中,在酒之赠品中,总是栖留着天空与大地。而倾注之赠品乃是壶之壶性。故在壶之本质中,总是栖留着天空与大地。
请大家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两个类比的差异上,在人看来,壶的壶性倾倒和赠予,动画小人的小人性在于展现和启发,这都很好理解。难以理解的是,我们无法想象自己是那个小人或是那个酒壶,这就是主体理性的问题,我们即是被理性处理的对象,又是动用理性的那个主体,这么玩一定会死机的。(这就是所谓的「主体关涉悖论」)。
所以在第一个例子里,我们站在小人的视角无法理解「大的我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种感觉和我们处于存在者的视角无法理解存在是一样的。因为存在的问题无法用我们习惯的语言逻辑来处理,一言以蔽之,我们可以很诗意地处理那只酒壶,但无法诗意地处理我们自己。
在作为饮料的倾注之赠品中,终有一死的人以自己的方式逗留着。在作为祭酒的倾注之赠品中,诸神以自己的方式逗留着,它们复又接收作为捐赠之赠品的馈赠之赠品。在倾注之赠品中,各各不同地逗留着终有一死的人和诸神。在倾注之赠品中逗留着大地和天空。在倾注之赠品中,同时逗留着大地与天空、诸神与终有一死者。这四方(Vier)是共属一体的,本就是统一的。它们先于一切在场者而出现,已经被卷入一个惟一的四重整体(Geviert)中了。
所以,海德格尔为什么难以理解?他为什么要用极晦涩来表达极质朴?你看他的原文你会觉得这个人难道疯了吗?不会说人话吗?不,是我们不会说人话,我们的理性语境下,晦涩反而是简单的,质朴恰恰是最难的,这种被;颠倒的世界,就是他所谓的「诸神远离的黑夜」。
所以海德格尔的作品有时被称作诗性的哲学,诗的哲学,哲学的诗。当然,也有人讽刺海德格尔,说:诗写不好的诗人去写哲学,才能把哲学写成那个样子。
四、“他们怎么才知道?”
好,让我们用理性的语言来梳理一下。
前面讲到海德格尔对尼采的继承,尼采的酒神精神是一种「本体在上升中自我忘却」的精神,海德格尔的的本真存在是所谓「存在在超越性敞开过程中落实此在的本真全能」,它们最终到达的是同一个地方,底层逻辑都是「超越理性的概念与逻辑,去联结那个更大的存在」。
你可以结合上期维特根斯坦回到日常来理解一下,他和海德格尔似乎都得出了类似的结论,他们都强调语言的局限性,反对理性造成的二元对立,强调一种具有艺术美感的生存状态。他们的差异也很有意思,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就是语言的暴政,最好闭嘴不要说,海德格尔则认为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新的哲学,来进行异乎寻常的思,异乎寻常的问,我猜海德格尔的这种作品在维特根斯坦看来肯定是抽象病晚期和极端的语言暴政的表现。
他们虽然是同龄人,但却没什么交集,仅有的交集是维特根斯坦曾经对海德格尔的作品做个一个小小的评论,大意是,你说的我懂,不能说的咱就不说,你怎么还非得说呢?
很多人听到这里又会和上期一样发弹幕说,啊老子说过庄子说过佛陀也说过,我们几千年前就明白的道理他们怎么才明白哈哈哈,然后评论里就批评说:逝者如斯夫和时间简史能一样吗?非常欢乐。我来劝个架啊,这种「他们怎么才明白」的说法不是没道理的,这里面有很值得探讨的关于东西方文化差异的话题。
和海德格尔同时代的学者斯宾格勒曾经将世界文化分成八种类型,他是这么说的:古典西方,也就是阿波罗文化最大的特点就是认为只有直接呈现在时间和空间中的东西才是现实的,否认背景是图画的要素;现代西方,也就是浮士德文化,最大的特点就是超越一切感官藩篱冲向无限的渴求。
所以你看,西方人的精神底色就是这样,先是通过理性将「无限」的世界把握成了「有限」,然后在近代开始膨胀,又企图通过把握「有限」的方式来把握「无限」。
尼采的意思是,阿波罗之后不应该是浮士德,应该是酒神狄奥尼索斯。
海德格尔则希望人们把那个一直被忽视的背景和存在给找回来。
最后斯宾格勒将中国文化归类为「道」,它强调一种亲善自然的天人合一。所以很多时候你会发现,那些西方人认为是翻转认知的大洞见,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却是天经地义的,至少在中国古人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很巧的是,海德格尔晚年十分专注于对诗歌艺术和对《道德经》的研究,听说还把里面的话做成对联挂在墙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好,海德格尔讲完之后我们稍微休息一下。
五、学徒
本来我是想在一期里面把所有内容都讲完,从黑格尔一直讲到哈贝马斯,后来发现准备的时间加上成文的篇幅都远超出了一期的规模,所以只能分两期讲了,下期,我们正式进入奇诡的后现代世界,最后再将整个近现代哲学串联起来做一个简化的理解。最后要格外说明的一点是,大家千万不要把我讲的内容当成某种权威或是标准答案啊,准备这两期内容的时候我其实是很慌张。原因很简单,首先我不是哲学专业的,虽然很多人说我像科班出身,问我是不是在读博士……令人遗憾的是,我只是个哲学小学徒而已,我也必须承认,多数哲学原著我都没读过,列出的参考书也是挑重点看而已,充其量是一个解读解读的人,到我这里都是十八手知识了。
更关键的是,我并不是用做学问的那种严谨态度来处理这些哲学问题的,更多的是一种好奇心,并夹带着实用目的,所以表达出来的东西都是六经注我式的个人偏见。更何况,我这种过度追求简化、结构化、宏大叙事化的文本风格本身就非常可疑,是后现代大师们批判的典型对象……我自认为我在做的事情是:把那些不好爬却很结实的梯子改造得适合今天人们喜欢爬的样子。但又经常会自我怀疑说,你这个改造经得起推敲吗?你也不怕把人摔死?所以,还是前面那句话,爬梯子前,先审视一下。
如果,万一,侥幸,爬上去了……竟然还看到了某些之前没见过的风景,记得支持一下,留言也好,转发也好,赞赏也好,这能让狭隘的我体验到酒壶倾倒的壶性和「小人儿」般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