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2月04日 星期四 第A12版:月光城
这是他第几个春节没能回家了呢?
今年,按照轮岗,他本来也能回家过年。但因为疫情的影响,抽了好几根烟后,吐着烟圈,他还是下了决心,选择就地过年。
这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所谓大禹精神,内核就是三过家门而不入。从踏入水文站的那一天起,那些平凡的人间烟火就成了奢侈的云烟随风而散,只剩下日复一日的滔滔水声,从一个梦里流到另一个梦里,把生活反复漂洗,直到岁月也无法令它们反光。
监测数据,永不间断!这是他们在河前许下的承诺。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是一代代人口耳相传的祖训。它们支撑起了水文的筋骨,也贯穿了水文人的一生。无数次的晨间惊坐起,无数次的大雨下顶伞独行,一场大雪淹没着一场大雪,一个汛期追逐着一个汛期,为了这条调皮叛逆的河流,他们甘愿把自己劈成光秃秃的木桩,插在江河之泮,站成树的姿势,不啻一个屹立不倒的守字,用青春与热血和这片土地缔结最牢固的盟约,春来秋回,开花结果。
“最准确的数据,是我们迎接新年最好的礼物。”有了它们,人才能听懂水的脉搏变化。它们是水的语言,诉说着水的喜怒哀乐,把旱涝的伏笔和铺垫都藏在里面。破译了这些密码,人就有了和水对话的能力,知道怎样与水和谐相处,比邻而居。无间断的观测,是数据最坚韧的生命力,它让人对洪水有了珍贵的先见之明,也让水天一色的未来有了掷地有声的证词。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些伤怀。从去年疫情开始,他就一直待在站里。想起那些老父吐进夜色里的烟圈,想起喜欢嘟着嘴睡觉的孩子,想起老母亲在冷天就会旧病复发的右腿,他那戴在口罩上的眼镜就一次次地起雾。多久,没吃过爱人亲手包的饺子了——都已经忘了那是什么味道了。
年夜饭,和江水一起吃。窗子关上后,他就听不见水声了,但那淡淡的夜色的波动却更加让人神伤。偶尔,几声莫名的响动在寂静中浮现,又隐没。他看了看窗外,星星似乎都去天上过年了,只留下黑黢黢的夜空,覆盖在人们的梦境之上。出门检查仪器,顺便问候过年没能回家的鱼儿,同是天涯异乡客啊。新年,又一次从滔滔不绝的水边展开,而那份波光粼粼的盟约,又多了一年的保质期。
既然选择就地过年,就把水文站当成另一个家,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高高地挂上灯笼,烛火亮起,点亮成水文站红扑扑的小酒窝。贴上对联,用写尽一年水势涨落的笔墨写下对仗的祝福,祈祷新一年的风调雨顺。他虽然没学过书法,但久居水边,笔墨里自带一份水的温柔、潇洒与桀骜。吃一碗长寿面,暖和消化着夜色的胃,“可要为水文站多守几个年头”。给家人打个电话,借助着视频聊天,便也算是团圆过了。“等明年,疫情过去了,我肯定回去陪你们。”他隐约记得去年也说过这句话。
水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两次,所以水文站建在了它记忆的脉络上。他也不会两次走过同一个时间的节点,唯独水文站,既是起点,也是终点,更是薪火相传的一代代人把生命作为石碑,接力戍守的全部过程。
清晨,附近农家里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喝口小酒,戴上口罩,出门!
沿路悄无人声,河水都寂寞了不少,显出清冷的颜色。一阵风吹过,他发烫的脸颊很快就冷了下来。望望天色,却看到了树梢上沉默的鸟巢。八点,他准时来到水尺旁,读出了河水新年的第一声心跳的高度。仇士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