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块钱和一个啤酒瓶
五百块钱和一个啤酒瓶
齐大春
一
吃过午饭，小秋躺在炕上睡着了。
他睡了四五十分钟后自然醒来，下地喝了一茶缸他媳妇给他凉好的开水，感觉头脑清晰，精力充沛。穿上收破烂的衣服，推着三轮车出了大门向沙圪梁那片走去。
二
小秋收破烂一般有几个固定的地方，就是东小河、堡里街、二医院、沙圪梁。因为他收破烂的工具是一辆脚蹬三轮车，走不远，只能上午转这片，下午转那片，第二天再去另一片，这样来回倒地方。今天下午又轮到转沙圪梁了。
走出他家那条巷，到了沙圪梁那片地方的路口，小秋打开三轮车前拨下铁筐筐里喇叭的开关，早以录好的收破烂吆喝声马上传了出来。“收书纸，废铁，个佰，酒瓶，电器，塑料……”
听到他的吆喝声，偶而有人从家里走出来。有问价钱的，也有卖的。转了一下午，太阳已快落山呀，也没收上多少东西。小秋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看来最多只能挣二十块。他苦笑一下，又推着三轮车向那条还没转过的小巷走去。心想，收上收不上进去转转，今天的营生就到此为止吧。
三
小秋推着车，由北向南，走了多半个巷，家家紧闭大门，没有一个人叫他。眼看着再过两个大门口就要走出这条小巷了，他一点希望也不抱了，就思谋赶紧出去，把车上这点破烂推到收购站卖了好回家吃饭休息。可正在这时，倒数第二个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小秋停下推车的脚步，向那个门口一看，只见一个看样子快七十岁的老汉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在大门口，对小秋说：“我有几个旧个佰箱要卖，你等一等。”
小秋一看有人要卖东西，非常高兴，就说：“大爷，我进院拿哇！”，老汉说：“不用，没有几个，我给你拿出来。”老汉转过身走回了院，小秋站在门口等着。
没有一分钟，老汉抱着大小不等的几个纸箱走出来往地下一放说：“你往好叠哇，我再回去寻。”老汉又返回院中。小秋圪蹴下，开始往开拆纸箱，拆开一个纸箱，无意中一抖，只见红刷刷的几张如同钱一样的东西飘落在地。
四
小秋看着从纸箱中掉出的东西，开始以为是幂币，也不当回事，可拿起一张认真一看，这分明是真的百元人民币，哪里是幂币？
他赶紧又把拆开的纸箱打开细看，里面还有一张，一共五张，整整五百块。小秋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家人家不知是谁把钱放到纸箱里忘了？喜的是，难道老天爷有眼，看见自己挣钱不容易，照顾自己，让自己得这飞来的外财？
瞎想中，小秋先把这五百块钱用另一个小些的纸个佰夹住放在地上，并且用脚踩住，继续拆那几个纸箱。
小巷里一个路人也没有，寂静无比。小秋手上拆着纸箱，可心咚咚地跳着。此时他心乱如麻，这钱是装进自己兜里，还是还给老汉？还没等他拿定主意，老汉又抱出几个纸箱放在小秋面前说：“个佰没有了，还有几个塑料瓶瓶，我再给你拿个。”
小秋没做声，脸红红的，心里非常紧张，就好象偷了人一样，继续收拾着那些个佰箱。
五
小秋脚踩着那五百块钱如同踩着一块烧红的铁块，不仅脚是烫的，全身都是烫的。脑子里反复想：看来这老汉一点也没记着这五百块钱，我拿走神不知鬼不觉。要拿赶块装起，要不迟一回老汉出来就不好了。他移动那只脚，正要往起拿，又想，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吗？举头三尺有神灵，我要花了老汉的钱，对我的家庭，对后辈儿孙有好处吗？可常言又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该如何办呢？犹豫当中老汉又拿了几个饮料瓶和一个啤酒瓶第三次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太太。
看着跑出跑进，戴顶栽绒帽子，眼角含松香，皱纹堆满脸，背锅打旦（繁峙土话，罗锅腰）的老汉，小秋拿定了主意——如果存心不给老汉这些钱，只要把夹钱的个佰往大个佰捆里一塞，谁能知道？
小秋把那五百块钱拿出来，往老汉手里一递：“大爷，你看这是什么？”
老汉接过钱来一数大吃一惊，看样子比小秋刚才发现纸箱藏钱更惊的厉害。只见老汉睁大两眼，盯着小秋问道：“我，我这点个佰就能卖这么多钱？是不是你弄错了？”听老汉发问，身后那个老太太从老汉手里一把抢过那一迭钱，脸上笑纹绽放，可神态不满，对老汉大声说：“收破烂的说值，就是值。他给了，咱就拿上。怎么怕钱咬了手，吓成你这样！”
“大爷，这不是你卖个佰的钱，是你们不知什么时候放到纸箱里的，可能忘了。”小秋对他们说。
六
老太太一听这钱本来就是她们的，马上对着老汉破口大骂：“你这个老东西，挣上钱不给我，狗窝寄油糕了，你还想把钱给谁了？”老太太一边骂，还一边气得往老汉脸上唾唾沫，唾沫点四处飞溅，有的还蹦到了小秋的身上。
老汉嗫嚅着，既好像向他老婆，又似向小秋，更是向听见老太太的叫骂声而围过来的几个邻居解释说：
这是他前几年给人家添碾（磨金矿石，往铁碾槽添加矿石）挣下的。思谋存个养老钱，结果时间一长就把这五百块钱忘啦。幸好被收破烂的发现。
邻居们听清了这个事的来由，纷纷夸奖小秋是个好人，说一般的人看见这么多钱，早就藏起来了。说老汉真有运气，等于拾了五百块。
老太太还在不依不饶地骂着老汉，小秋觉得有点尴尬。但此刻他如同卸下了个大包袱，心中非常轻松！非常愉快！
他用秤称了称个佰，连几个塑料瓶算上总共六块钱。小秋把钱给了老汉后，便把东西放在三轮车上准备走，这时老太太把小秋喊住了。
七
小秋疑惑不解地看着老太太说：“大娘，还有什么事吗？”
“你给了我们个佰钱，怎么不给我们这个啤酒瓶钱。一个啤酒瓶能卖两毛，你钱也不给就想往走拿？”老太太大声说。
小秋听了老太太的话，对着那么多人，闹了个脸红脖子粗，好像占了人家多大便宜。他不好意思地对老太太说：“大娘，我没有两毛钱了，要不我别拿这个酒瓶了。”于是小秋把那个啤酒瓶递给了老太太，老太太接过酒瓶说：“没有两毛钱，你就不要往走拿，我们还等着下回买了”。
老太太说完，邻居们发出了嗤鼻声，有嘴直的说：就是那点个佰给了这个收破烂的也应该哇，五百块钱都换不回你们一个酒瓶？老汉脸上挂不住了，低倒头对他老婆悄悄地说：“要不把那个啤酒瓶给了他哇。”
老太太听了大怒：“老不死的，我还没和你算帐了，你当又想做主给他个啤酒瓶，门也没有。”
小秋身上是没有两毛钱，根本不是想占人家那一个啤酒瓶的便宜，可那想到闹了这么个结果。不过事已办完，天也黑了，他一会也不想在这里呆了，于是推上车向巷外走去，可老太太理直气壮和邻居们分辩的声音还不住往他耳朵里钻：“收破烂的不给我们那五百块，他就葬了良心，仁慈的主也不会饶恕他。啤酒瓶是我的，怎么能白给他？我们信耶稣的最公道……”
八
听老太太高喉咙大嗓门的叫唤声，就好像小秋做了多大的坏事，对她家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小秋只能当作没听见，匆匆离开了这条小巷。
小秋到收购站卖完车上的破烂，兜里装着一下午挣的二十二块钱加快了脚步，向家中赶去，他知道媳妇已给他把饭菜做好，正倚门而望，盼他回家呢！
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