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军平 | 割草那些记忆

割草那些记忆

文/任军平

乡下大部分人好多年都不养猪、牛、羊了,但多年前给猪、牛、羊割草的情景时不时在脑海浮现。

我记得最初是给猪拾草,提着笼,拿着一把老板镰。

大人说猪喜欢吃软草,都长在庄稼地里。灰条条、格格能(蒲公英)、猪耳朵(车前草)、扫蒢蒢chu、莿蓟、苦苣、打碗花、鸡蛋蛋、毛线线、溜生荞麦、磕塌叶……等等许多软草。

给猪拾草离家近,一般相跟的人少,有人作伴不太心慌。

拾草的那个时期,才知道了村里的好多小地名。

街背后在村北路下,离村最近,这些地都是我们一队社员的自留地,种的作物杂,大多数人都是种菜、栽菜。

在街背后拾草,总有被人盯着的感觉,因为离村近,好多人路过解手(上厕所)都会到自己家地里,顺便拔拔草,捎点粪啦、老远看见主家来了,就会挪到旁人家地里拾草,省得让人说准备薅hao嫁(日塌,损伤)他家的东西。

其实偶尔摘个白色了的西红柿也是家常便饭。至于谁家的白萝卜水甜、谁家的苦辣都清楚得很。

拾草的快乐之处就是所过之处,能顺便搞些吃嘴的,那年月日子都恓惶,副食、糖果、水果这些东西平时都沾不上边。只好出去拾草时,采摘野果、偷偷打几个核桃,用别在腰里的剜核桃刀剜着吃,把手染得黑不溜秋的。

对于核桃能不能吃,我们心里都有数。“麦上场,核桃半瓤,麦上囤,核桃挨棍”。

街背后自留地,是没有核桃树的,庄稼人嫌好地块栽树歇(遮)庄稼,有时还影响到邻居家地里,招惹起邻里矛盾。

再往下走,刺里巷、橄树沟、垛里这些地硷畔宽长,硷畔上长的核桃树就多,离村也远一些,耗嫁(偷摘)起来风险小。

除过物劳(种植)的作物、水果、干果,野生的一些东西更具吸引力。

橄树沟长的尖草上边有好多肥硕的尖草虫,吃起来油油的。

橡树台、山上、南凹里地畔上的蛇敏又红又大,甜酸可口,不过,吃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果实上有没有附着的臭斑斑,要不吃到嘴里,连那蛇敏一起叹出来。

还有垛里、岭里硷畔上的鱼奶奶,光触动枝叶,那独特的清香味扑鼻而来,那鲜嫩的鱼奶奶,甜脆,入口咀嚼,不舍下咽。长太老的就嚼不动了。

还有后河、钟咀背坡的榛子,像一簇簇的铃铛,成熟的时候,摘下用石头砸开,那里面比杏仁大一点的果仁脆油脆油的。

山上和麻坡拾草则可以摘到那艳红或澄黄的欧李子,甜中略微带酸,后味有点淡淡的干涩。

野生黄玫瑰的果实,我们叫马枣,我们这儿到处都是,有扁圆的我们称碨盘盘马枣,熟透鲜红,甘甜,就是核毛太多了,不小心沾身上发痒;还有那长圆形,我们称罐罐马枣,熟透黑红,也是甜的如蜜。我们有时把成熟的马枣大一点的果形,穿成佛珠长项链,或手镯,能学着老和尚的样子,双手和拢作揖,胸垂念珠,嘴里“阿弥陀佛”,果实干瘪了,我们玩兴也褪了。

拾回去的猪草,最单调的就是用一把旧菜刀,剁碎,一笼猪草剁完也得耗费不少成捣的时间,有时还得在灶火上熬猪食,味道也不太好闻。

年龄稍大点,提着笼拾猪草就感觉到有点掉价。哥哥姐姐们给生产队饲养室割草,称份量,记斤数,十二斤青草还能抵一分工分,年终决算时折成钱。

我心里就痒痒着去给牛割草,挣工分,给猪拾草是小孩的事情。妹妹接过了我的笼,给猪去拾草。

牛大部分草都吃,生地熟茬地里长的草都行。那几个骡子吃草就挑剔,光爱吃尖草、苪草、蒎pai子、马笼统这些精细草,割到这些草,八斤一分工,连喂骡子的饲养员看起来都比喂牛的饲养员精神、干净利落。

过秤称草的是井上三喜爷,年龄不太大,文化程度高,就是有癫痫病,把舌头都咬的有了深痕,一般人都不敢惹他,害怕他犯病。可他过秤公正无私,一过多十年,从来没出过差错。割草回来再早,都得等三喜爷到场过完秤,记过份量,还得自己压铡把,饲养员擩草,把自个割的草铡完才了事。

给牛割草一般跑的远,都是结伴而行。橄树沟一带不太去,那儿容易和马科割草的发生冲突,都战斗交锋过好多次,互有输赢。

东山去的时候多,长梁里和黑锥坡这两个东山小村我们都爱去,去了东山人就让他们家小娃盯着我们的行踪,一但看见我们耗嫁他们的东西就喊,相互之间互骂是常态,我们依仗自己是大村场的,比较霸道。有时谝闲传,往往耽搁了割草,鬼鬼祟祟的,饲养员和三喜爷等得不耐烦了,割草回来交草的很少,就骂开了:“他这碎大些个,今天着了啥活了,都没割回草来,明天牲口咋下苦哩”。骂过之后,只好给槽里添上些干麦秸,先应付着。

阳坡是东山另一个小村,干梁光子,草不好割,再加上阳坡里人彪悍,对我们手下从不留情,把我们撵得鸡飞狗上墙。我们只是好奇我们队紧挨阳坡竟然有二十亩梁这么大的地块,地边青石夹缝酸枣比较多,躺在被太阳晒热的大青石睡一会,身子底下暖暖的。二十亩梁下边踅xue沟,有我们队一大片子洋槐林,有时割不下草,就垮上些洋槐叶子,牛也肯吃的很。

盆景峪离我们村十多里路,有四套峪,属于富平郭家村管辖。这里的黄麦秸(一种草的名称)、脆骨梢好多草长多半人高,割一大捆子草一小会时间,就是往回背挣得很,一般都把草捆成立捆子背起好像能省点劲。

盆景峪不光草长的好,更重要的是离那神秘的六郎洞比较近,峪盆底有杨六郎马刨的“马刨泉”,泉水清澈甘甜,是方圆五六里唯一的水源,是在峪里活动的人们解渴的生命源泉。

还有盆景峪南边缘台上,也就是飞云岭的最高处,这个地方叫石槽里,可以俯视富平郭家村、索家村;遥望那神奇的八百里秦川。到了这里,我们才知道世界很大,跨过群山,还有一望无垠的平原。

盆景峪药材种类多,还有许多野生的黄花菜,开的花有黄的、还有我们没见过的红颜色的。

野葡萄藤蔓延很长,还有那编牛笼嘴的割条,藤条扯得很远,走路不小心会被绊倒。

割草用的是夹镰子或收麦子的镰镰子。会割草的不离一条硷,高低草一起割,我们叫刮草,一会会就能刮一大捆子草。我们这些生把耧,割草时拦腰斩或光杀头,这条硷畔蹩跳到那硷畔上,一晌光跑路了,割不了多少草,割的草牛还不好好吃,太单调了,牛喜欢吃混合草。

捆草也有讲究,会捆的人绳两边均衡,人脊背背的那面扁扁的,挨着脊背舒服,不太碾(挤、压)脊背,绳子滑子那挽系的紧不会松劲。我们这些二道毛,捆草也捆不好,绳两边大头小尾,靠脊背的那面圆堆堆子,背的时候碾脊背,绳又勒不紧,滑子松劲,有时背到半路草捆子就乱了,还得重新打缚子(摞草时码好成簇)、另捆。

割草时有时也会搞点恶作剧,胆子大的大哥哥把张家大婶快成熟的大南瓜,轻轻开个三角口子,拿开那三角,往南瓜里阿一坨屎,然后盖上三角盖子,自然就会长愈合。过一段时间,村里就会传出张家大婶南瓜里长屎的大笑话。我胆子小,从来没干过这缺德事。

还有割草时在树林里偷砍树,拿回家做把杖,有回和邻居哥哥去树林割草,他熟练的砍倒一棵周正的洋槐树,做啥把杖都行。他鼓动我也砍一棵,我颤颤巍巍,差点砍到手上,惊慌失措的放倒一棵树,细一看,啥把杖都做不成,不拿又可惜。拿回家,遭到大人斥责,毁林乱砍树,同时又嘲笑我做贼都没一点眼劲,扛回来一根柴。

八月炸成熟的季节,我们尾随着邻居大哥哥们,下沟去摘八月炸。下沟不容易,青石被下雨时的流水冲击的光滑难下脚手,下去又不认识八月炸蔓,运气好的话,还能摘到他们的漏网之鱼,没运气的话陪他们瞎跑,他们瞅着我们可怜,会分给几个没成熟的小蔫果。

下雨时躲避在野葡萄藤下。有时钻到公路上通水渠的水泥管子里避雨,下大白雨时,水流湍急,差点从管子中被水冲击出去。

有时我们站在村口东圣阁阴凉处,感觉到迷茫,不知道今天去哪儿割草。就有经验着提议,把一把夹镰立起,镰头朝上,轻轻横放另一把夹镰,调平衡后,手轻轻拨转动,停止后,镰头指向的方位就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我们就一呼百应,浩浩荡荡赶去割草场。

割草时不时会受到蛇的惊吓。把手指割破是常是,赶紧找刺蓟砸黏成糊糊状,贴到伤口上止血,割些破布条裹住了事。

分队后,家里种了苜蓿,抢种了和草(稠一些的玉米杂作物,长青储草喂牛),再也不用焦佶(艰难)的去割草了。

现在农业现代化了,整个村子里很难看到一头牛,前几年村里执着的养牛户刘大叔唯一的一头牛卖了,小孩子见牛都成了奢侈要求了。

回忆割草其实就是怀念故土,我那几亩地交给邻居家耕种后,多十年都没去过地头了。那些小时候馋嘴的野果子也好多年都没时间去品味了。家乡好多地名都想不起名了。我们那些割草人都成半桩子老人了。仔细想想,那些过往还挺有趣的。

有好几年春节回家,都想领着儿子去石槽,看我曾经顿悟世界之大的地方,遥望八百里秦川,都因各种琐事耽搁没能去成。

来年春节回家,抱着孙子,领着家人一定要去石槽,遥望那远方,好风景大概在远方吧,世界很大,等待我们去分享幸福快乐!

二零二一年四月三日

作者简介:任军平(静云),陕西铜川印台陈炉古镇立地坡村人,七零年出生,普通农民,喜欢阅读,偶发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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