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奶工》安娜· 伯恩斯|在日不落的尽头,曾发生过的那场对女性的围猎
作者:Ansel
排版:Anna
校对:LITCAVE工作室
配图:Online
书名:送奶工(Milkman)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作者:[英]安娜·伯恩斯
译者:吴洁静
前言
2018年10月16日,56岁的安娜·伯恩斯得知自己获奖后显得非常高兴,因为当她回顾4年前的自己,她还不能确信自己是否可以完成《送奶工》,直到2018年她凭借这本小说获得了英国布克奖。
5万镑的奖金对经常入不敷出的伯恩斯来说算是命运巨大的馈赠,因为在4年前,也就是2014时,她还在英格兰四处漂泊,因为剧烈的背疼而无法写作,只能寻找帮人看房子的机会,常常需要慈善机构的救助。而她最终历经千辛万苦写就的稿子,却被许多出版商拒绝,像极了每一个未成名的作家模样。
实验文学与冬阴功汤
实验文学不是每个人喜欢,因为它往往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和先锋性,常常被人们视为离经叛道式的无趣作品,但是往往能够在叙述形式和内容上别具一格,或能引领下一个文学潮流。
伯恩斯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因此有着曾经欧洲文人的神经质且现代女性特有的桀骜,如果隐去作者身份,读者很容易会把《送奶工》当作一部青年作家的后现代作品。
确实,这是一部实验文学,无论是从意识流的叙述手法上还是被隐去消失的名字,但是总体来说,这部小说的先锋性并不是很强,它的突破点在于结合了国家政治、历史遗留问题与身份政治,最终构成了一部充满政治隐喻的社会小说。
这部小说在某种程度上是类似梦境般的角斗场。人物关系都被限定在北爱尔兰一个虚构的城市(虽然许多读者都能猜到那是贝尔法斯特,北爱尔兰的首府),被妹妹们称作「中间姐姐」的18岁女孩与送奶工以及身边人的角力,就仿佛武侠片里的意念决斗,大多数人只会望而却步,更不用说看出些许内容了。
女性猎捕隐喻与遗留历史
这部小说的图书编辑把小说中描述的「送奶工」对于主角的新型侵犯当做了整本书的卖点,虽然有些以偏概全的味道,但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切口。不过如果单单只是描绘这种性侵形式,大多一篇社交媒体的博文就可以搞定,没必要洋洋洒洒写那么几百页,它讨论的重心其实是放在上个世纪北爱尔兰政治环境、权力碾压与社会话语上。
伯恩斯是首位的获得布克奖的北爱尔兰作家,而北爱尔兰地区一直以来都是颇让英国中央头疼的地方,因为它实际上是英国侵占爱尔兰岛的历史产物,北爱尔兰以及新教移民的存在永久分裂了爱尔兰岛,由此造成了爱尔兰政府、北爱尔兰人与英国政府三者自上世纪初以来的权力角逐。
而小说正是以此为背景,从小说「送奶工」对女主角的围猎开始到结束,无不隐喻着「北爱尔兰」在面临爱尔兰和英国之间权力角逐之中的无助和迷惘,而它赢得2018年布克奖,不仅仅呈现了世界文坛对这段过往历史叙述的认可,同样也彰显了当代社会对于北爱尔兰地区如今还存在的种种遗留问题的重视。
回到小说本身来谈,在小说里,「送奶工」是一个类似的《1984》里特工般的人物,他比主角大23岁,在某天神秘地开车出现在主角面前,并邀请正在走路看书的主角上副驾驶看书,而这是「送奶工」开始纠缠女孩的开始。
从那以后他不断地出现在女孩面前,胸有成竹地将自己搜集到的关于女孩的资料说出来与她确认,从而一点点侵蚀女孩享有的自由边境,但是这种形式在某种意义上亦是对女性的诱捕:
「他没有粗鲁地对待我,他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叫得出男性成员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现代文明语境下,这个真实身份并不是「送奶工」的神秘人在她跑步的时候又悄然出现,不仅将她吓了一跳,同样也再一次通过闲聊的方式侵入女孩的自由空间。
在书中,这种形式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描述,就仿佛男子结成了一张网,企图将女孩困在了自己的控制范围之中。
但是企图吞噬女孩的不仅仅是「送奶工」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隐秘力量(Fan政府派),关于女孩与牛奶工的流言与谣传也飞快崛起,从另一个方向将女孩与原本她所属于的社区割裂开来。
而这种侵犯其实暗指的便是爱尔兰「Fan政府派」势力、英国「政府spy」碾压争夺北爱尔兰「当地社区居民」的历史与现实。
话语与权力的交织
正如福柯所揭示的那样,话语交织成权力的博弈场,争夺着人们的意志,试图剥夺人们的自由思考的空间。
18岁的女孩因为被「来头不小」的「送奶工」骚扰,被社区的人(包括家人)认定她与「送奶工」有染因而遭到鄙夷、指责和排斥。
对女性颇为尊重的三姐夫在这场权力之争也站到了女孩的对立面,拎出了女孩「走路看书」这一习惯来批判女孩的出格,虽然三姐夫自己也是个出格者,但是作为被社区集体意识形态和话语控制的一员,他开始批判女孩,并从一个新的角度试图强迫女孩屈服:
「过了一会儿,姐夫又开始烦我,又开始一反常态地提起那个看书的事。『是的,那些书,』他说,『和那些走路。』他从另一个角度切入,这次的角度是如果我不注意,我将如何被流放到黑暗的最深处。作为当地的出格者,我将如何被排斥、如何得不到任何同情。」
而另一方面,送奶工虽然没有对女孩有肢体上的触碰,但是他却在无形之中介入了女孩的生活,就女孩的感觉来看,「他(送奶工)对她做过什么,他即将要对她做些什么,以及他正在策划某种行动」,而这种无形的压力迫使社区反过来给女孩告诫和压力。
在剧情进一步展开后,这个虚构的城市背后的政治势力显现浮出水面,被当地认为是英雄和传奇斗士但渐渐转变成流氓团伙的「Fan政府派」以及马路对面的温和派,再到海对岸的国家「政府派」的三个团体渐渐形成了冲突和对立。
海对岸的政府派与「Fan政府派」都极力争夺甚至压榨中间人士。
小说中如此写道:「『Fan政府派』有无数种方法为他们的伟大事业强征资金。尤其是机构里的被迫害妄想症患者。他们测试,审讯,几乎总在利索地执行对告密者或疑似告密者的处决」。
这一说这个群体就像是送奶工一样渗透在社区之中,仿佛庇护当地群体免受「海那边国度」之害的教父。
虚妄的话语与恐怖暴力交织成现实的权力,对当地的社区加之以强有力的干涉和控制,正如「送奶工」对于女主角生活的「野蛮」侵入。
描述、回望与记录
虽然那么说有年龄歧视的味道,但是2014年还在英格兰漂泊的伯恩斯肯定少不了怀念故乡,特别是那个时候她还在写作这本《送奶工》。
从女孩的年龄推算,伯恩斯在上世纪70年代确实也就不到20,因此她的这本小说除了对那段遗留历史的挖掘和现实状况的揭露,同样也包含着自己对于故乡的温情。
那三个巨大的教堂,废弃的办公楼,以及荒芜人烟的居民楼,都呈现出那个时代的贝尔法斯特地区特有的倾颓感,这一点也不像地理书上描述的那个绿色北爱尔兰。
「这个圆形区域里有四家商店,但都算不上真正的商店,尽管他们有『营业中』的标牌,有没上锁的店面,有干净的门面,还给人一种感觉:生活——也许那是看不见——却一直在背后延续。」
这种在倾颓背后的社区的生命力是伯恩斯借女孩(亦或是过去的自己)看到的感到欣慰也值得怀恋的东西,但这可以承载这生命力的地方(十分钟区域)在那个时候却变成了「被强调」成幽灵般的地方并被其他人所标记。
在那个地方的荒诞之处在于,拎着炸弹在街上走被视为是正常的,而走路看书则被视为是出格的,可以说,正是因为边缘的战争和恐怖将生活颠覆,生命力也只能在荒原上奔走,闲暇与阅读反倒成了诡异的行为。
而虽然北爱尔兰不至于像上世纪那样被各方势力碾压,武装暴力事件频发,但是如今它依旧是个问题,直至21世纪,依旧有为了实现爱尔兰统一的恐怖暴力事件在北爱尔兰发生,这对于从贝尔法斯特来的伯恩斯来说,这种伤痛是具有叠加效应的。
不过值得关注的是小说中女孩走路时看的两本书,一本是女孩一开始读的斯各特的《艾凡赫》,另一本是后来女孩读的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
《艾凡赫》讲的是英雄艾凡赫和罗宾汉一起辅佐狮心王查理一世解决民族矛盾,最终与心爱的异族统治阶层女孩喜结连理获得幸福的故事。
而《简·爱》讲的是女孩简·爱的成长和爱情故事,她在遭遇了磨难之后遇到并爱上了雇主罗切斯特,却因为他有妻子不得不伤心离开,一场意外的大火发生之后,罗切斯特身受重伤盲了双眼,身体也残疾了。
简爱这才明白过来,毅然决定回到罗切斯特身边,相爱的两人最终走到了一起。
其实这两本书的选择,想必伯恩斯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她的家乡曾遭受内外矛盾冲突的交困,甚至一度变得残破,如同遭遇大火一般被武装暴力冲突所蹂躏,但是,她依旧对这贝尔法斯特的未来抱有希望,这大概就是家乡独享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