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测评《馅饼盒子》｜城市文学中还有多少「人情味」
作者：Jay
校对：litcave 工作室
配图：Online
馅饼盒子
城市文学中还有多少「人情味」
曾经流行过一种戏仿——一段平平无奇的文字，用「王家卫腔」表述出来——「王家卫腔」成了港味文字的一种特殊「风格」。
如果读者在西西、廖伟棠、陈灭（陳滅）、韩丽珠等香港作家的作品中找不到这种「港味」，或许，你可以试试米哈的《馅饼盒子》。
《馅饼盒子》包含了六篇小说，就像六块不同味道的馅饼。米哈讲故事的手法带有浓郁的文艺气息，很容易令人想到王家卫，譬如《我与你与一只狗叫布》中的一段对话：如果你有五双袜子，丢了六只，还剩多少只？主人公对此答道：剩下四只，但一双都没有了。
类似的对话其实不适宜放入小说，因为很易显得做作。但米哈把握得当，只把它作为一种调料，给小说增添特别的气息同时，更通过它表现了人物之间的分歧。这就像咬下一口馅饼，有人尝出味道，有人从味道中尝到了复杂的经验。
先来看看最短的一篇，《渠王》。
《渠王》的中年男子O义务给大家维修下水道，事实上，他用四十七年的时间计划通过四十万人集体冲马桶的方式，毁灭这座城市。不到五页的篇幅里，米哈先后达到了同情、惊奇、滑稽、恐惧、可悲的效果。
O那一句「如果有一天，你忽然收到我的消息，请求你在某年某月某日，在一个指定的时间，冲一次你家的马桶，纪念我。你能答应吗？」看似平淡，倘若稍加改动，却又总觉得少些什么。也许，这就是《馅饼盒子》特有的味道。
精彩的短篇小说有时比中长篇更富意味。从《渠王》中，我们大概可以一窥米哈的文学功底。
不能说米哈受到王家卫的影响，但是，无论从叙述者的言语风格、人物的表现乃至小说剧情的推进方式来看，都有一种王家卫的镜头感。其中，又以《我与你与一只狗叫布》最为强烈，它最长，几乎占了一半的篇幅，从编排来说处于首位，大概也是读者最先「试吃」的一篇。
《我与你与一只狗叫布》小说名来自美国歌手Lobo（灰狼罗伯）的一首歌，讲述了一个二流作家儿子关于生活、创作、友情和爱情的故事。这是一篇「元小说」，不难令人想到马原的《虚构》。
马原写《虚构》的功绩在于用叙事圈套打破了现实主义传统的既定规则，但也正如陈晓明在《众妙之门》中所评，这也反映了那一代作家面临的困境，他的写作反映了一代作家的挣扎、探索。
《我与你与一只狗叫布》中，主人公父亲是二流作家，像凯鲁亚克一样常常在外旅行，而今重病卧床；母亲和父亲离婚后没有再见面。主人公和好友荣合写小说《李与妮》，最后由荣完成。
在主人公的叙述中我们得知，父亲教主人公的第一个字是「文」字，因为它有四个核心笔画而「划算」。随着小说推进，不时插入父亲的日记。在日记中我们读到的是一个充满生机的文艺青年形象，跟主人公叙述中那个不负家庭责任且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父亲相比，判若两人。主人公的文艺素养和写作冲动，似乎都来自父亲，父子之间的沟通往往通过文字。
也许，这可以看作是香港文学中两代作家的关系：充满隔阂，相互不解，但又难以割舍。作者米哈受着上一代的影响，无从探索出文学的新道路。
主人公与好友荣合写的《李与妮》，可能暗示着写作者是两个「我」。荣在说「我们」的创作成果时，主人公却下意识地恭喜「他」。在一次商量中，荣安排了一个俗套但结构清晰的剧情让主人公写，这也映射着作者在文学创作上的妥协。最后荣消失，主人公在空白本子上写下造作媚俗的句子，前后似乎形成一种呼应。
末处，主人公以「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作结，「说」是一种叙事方式，也意味着主人公在创作上的气馁与失望。
当然，最值得一谈的是主人公跟丁的爱情。
丁在主人公的世界里是一个入侵者——初次在主人公的房间「见面」，借走《卡拉马佐夫兄弟》上册，书店的偶遇，打电话时被质问是否挂念，见面时要求衣服颜色等等。在香港这个灰色城市里，人与人之间如此的羁绊，爱时炽热似火，但离去也瞬即消冷。主人公似乎成了丁消费情感的对象，却也乐此不疲。
这段爱情中，主人公失去了好友荣，也许还失去了父亲，他没有抒情，没有浪漫，只是一味克制甚至冷淡地接受。也许是因为，他其实早早料到结局——正如父母的结局一样——会在某个普通事件之后，突然结束。
和丁诀别之后，主人公「想要去走走」：许多人离开了他，包括他认识的自己，但是「他们没有离开他的生命」。试想，曾经熟悉的人他们都在你生命里，但彼此不再认识，这是一种何等庞大的疏离感？这或许，也是香港中文写作一代人的孤独境况。
顺带一说。上世纪末的香港，人生遭遇上失意的人往往会选择行船（当水手），行船象征着无拘束的漂泊（此处略王家卫的电影）。《我与你与一只狗叫布》的最后，主人公在候机区等待，似乎「回到」同样的结尾。正如《李与妮》的结尾，两人回到荒芜的家乡。
薄薄的一本小说集，也许一趟火车的行程就能读完。《馅饼盒子》是一款不错的甜品，它的味道，也是城市文学中仅剩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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