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匮乏而人性残暴的父权社会下,我们个个都是啃麻雀脑袋的孩子
不贩卖焦虑,不吹捧文艺,让文字回归阅读
L.Cave团队开启新书荐读计划,从现在开始到2019年底为读者推荐 100 本新出版的文学类优质图书,今日是第 5 本,本期的荐读者是 Muzuer,今天为大家推荐这本 朱一叶 的小说 《吃麻雀的少女》
· 正 · 文 · 来 · 啦 ·
国内随着一些心理学的大众普及,原生家庭与孩子成长伤痛的话题也同样打入了文学领域,成为了一个受众不小的创作母题,今天所要提及的朱一叶这部《吃麻雀的少女》的小说集正是一部典型的作品。
类似上世纪的伤痕文学,知青们在文学中表达着对被曲解和辜负的痛苦和郁闷,80后的青年作家则更倾向于书写童年的伤痛。
小说《吃麻雀的少女》是集子中最出彩的一篇,讲述的是工厂大院里一个中下阶层家庭的教育悲剧。
少女芳芳生活在一个工人家庭,父亲暴虐而母亲脆弱冷漠。
父亲唯一的爱好就是使用暴力和打野味,而母亲则常常用眼泪来胁迫女儿吃饭。
小说是这样开头的:
『我的妈妈做饭总是放很多盐,我知道这是一个阴谋。我矮小而干瘪,两年前买的衣服现在穿还直晃荡。我舔过自己的手指,又腥又咸,一股令人作呕的腊肉味道。
母亲给芳芳煎了一个洒满盐粒的焦了的鸡蛋,芳芳说了一句:“太咸了。”母亲便扔了锅子将盘子里的鸡蛋倒进了垃圾桶,然后独自默然的哭了起来。』
小说借芳芳的口如此描述母亲:
『她总是这样,一个脆弱敏感的公主,会为各种小事流泪,这就是她的武器。』
而更为可怕的是主人公的父亲。芳芳的父亲一看事情不顺心便使用暴力,看到母亲哭了,便伸手就给芳芳一个巴掌。
他的所作所为也并不是对母亲的怜悯,只不过是对于世事不顺心意的宣泄。
在芳芳的眼中,父亲也总是和母亲怒吼,但是一旦芳芳惹母亲哭了,父母便能够亲密起来,一直对芳芳施加暴力(包括冷暴力),这让芳芳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似乎也不是毫无用处。
除此之外,因为父亲的个人喜好,芳芳从小就见证着人对于动物的残忍:
『父亲经常会对河里的鱼和草丛中的昆虫下手,还时不时会捉到野兔、青蛙、野鸡、野鸭和各式各样的鸟。』
而当小说作者还正在描写田间的兔子的时候,画面突然转换:
『在我还没来得及抚摸它,也还没来得及喂它一根青草的时候,这只兔子就被我爸爸抓起两只耳朵,使劲儿往铁栏杆上一摔,立刻四肢下垂,一命呜呼了。
没一会儿的工夫,它就变成了一团棕色的兔毛和一只有着硕大眼球、浑身粉色肌肉的奇怪动物。』
我们其实也读到过许多小说关于田猎的描写,对于大多数食肉的人类来说,或许对兔子这类生物展现出过分的怜悯反而显得虚伪做作(为什么要吃可怜的兔兔)
我们不能否认,人类的食肉文化本身就是一种人类中心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虽然现代科学已经证明了人类纵使素食也能够生存和锻炼,但是这种历史传承下来的肉食文化与伴随的残忍深深地印刻在人类的血脉之中。
曾经风行一时的日本小学生养猪吃猪的教育,让一群小学生亲手将养大的猪杀害,其实同样是在培养一种残忍,现在可以对必须利用的宠物毫不留情,他日对于人为何会有过多的怜悯?
而对于这部小说所写的那个时代来说,现实中芳芳一家首先资源是匮乏的,或者说至少在衣食方面是这样的。
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女面对杀鸡宰鸭处理小鸟这样事物已然从容了,这不由让笔者想到曾当红一时的杀鱼弟,从小的工作就是宰杀生命,残忍难免已经浸润在人性之中,而更悲哀的是,这是被生活所迫。
在教育杀戮的同时,孩子又是否学到了对于生命的敬畏?
但是芳芳需要吃的也不只是鸡鸭,还有一些奇怪的生物——虫子和爬行动物(当然我们不否认有些地区以蝉蛹为食,但是在这里显然女孩儿是抗拒的)
芳芳的父亲特别抓了一堆大豆虫炸了作为菜(我还特地查了一下,确实有这种食物存在),当桌上的大人们都不敢尝试的时候,芳芳的父亲却让女儿表演吃大豆虫,确实小说里将这件吃大豆虫的事当做了一场孩子为了迎合父亲的表演:
『有一个叔叔一边鼓掌一边说:“芳芳真是勇敢!”其他的叔叔也一边点头赞叹,一边鼓起掌来。整个聚会的气氛达到顶点,热烈极了。』
可谁又知道这不是因为芳芳面对父亲时的恐惧呢?
这一切为小说高潮处芳芳表演吃麻雀埋下了伏笔。
芳芳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小不堪,生长发育了之后人比床还要大,然而父亲将这种费用当做孩子的过错。
累赘感和负罪感伴随着芳芳的成长,以至于她不得不恐惧父亲(她做梦梦到自己露出床外的双腿被锯断),从而只能渴求在父权威严下苟活。
后来父亲给她的床加了一个吊桥板,父亲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万分,甚至还不断向朋友炫耀。
在那种经济主义匮乏的时代,任何的物质和生理的欲望都被全然压制,由此暴力和贪欲只有畸形发展。
从生理上,化妆是一种堕落而放荡的表现,甚至是丈夫死后依旧打扮时髦更是一种大不敬:
『倩倩的妈妈在丈夫死后仍然每天穿得时髦性感,头发烫得像是杂志封面上的港台女明星,这一切都让人们无法忍受,仿佛她这辈子都必须以泪洗面、穿着暗淡才能满足人们的同情心。』
而小说中描述的人性中最为阴暗的一点,便是大众都犹如群鸱得腐鼠一般以这种道德批判为乐。
从物质上,西方食物是塑料和色素的勾兑。
在这种情况下,她受邀走进倩倩的家中,喝果珍和吃通心粉反而成了一件怪异而应该受到道德批判的事情了。
经历了倩倩家的善待,芳芳内心兴奋不已,告诉了她母亲。然而她母亲却暴怒,立马恐吓女儿(显然这种恐吓对于那个年代的人已经司空见惯了,我们都是很熟悉的):
『妈妈刚举起饭碗,就又摔在桌子上:“你干脆住在那个狐狸精家吧,好让她天天喂你塑料喝色素,把你爸爸也带上啊!”』
其实这种疯狂就是一种控制欲的表现,芳芳的母亲显然没能善待芳芳,但是对于芳芳在被人家里受到善待不喜反怒,因为她内心的恐惧的。
当倩倩的母亲用香水打扮时髦的时候,她是恐惧的,因为她怕丈夫被抢走;而女儿去吃通心粉和果珍的时候,她又是恐惧的,因为她怕女儿被这些物质吸引。
由此作为一个无力改变现状的女性她只能通过愤怒,流泪和恐吓来实现自己对女儿和丈夫的控制。
而除物质的匮乏之外,对现代医疗的恐惧同样侵扰着这个家庭:
『每次感冒发烧,他们都不会像其他的家长那样着急带我去医院。
爸爸忽然变得乐观而自信,就像一个育儿专家:“发烧是好事,小孩需要时不时发发烧,把病菌都烧死,这样以后就有抵抗力了。”
妈妈也终于和他有了共鸣:“医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本来就没多大毛病,去了医院就会被别的小孩传染更严重的病菌的!而且我听说打针的时候,有些没有消毒干净的针头也会传染乙肝艾滋病什么的。”』
而主人公芳芳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苦熬着,终于撑了过去,然而又被父母当做是自己决定正确的明证。
小说除了描述芳芳在这个物资匮乏的父权家庭下的恐惧,同样也有些亮色,那就是她与暴力少年东东和倩倩的友谊。
东东生长在更为暴虐的家庭,毒打甚至被鞋子踩在地上已经成为家常便饭的东东将所受的这种虐待通过犯罪的方式发泄,甚至于通过欺凌他者(倩倩)来实现(受虐者往往会成为施虐者),这种恶性循环在教育中是经常出现的。
而倩倩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是却受到母亲的温柔对待,由此面对着东东的欺凌反而展现出了自己别致的温柔和成熟。
虽然东东将她养的小老鼠烤成肉串,但是最后东东和芳芳还是在倩倩的友善和倩倩母亲的慈爱下彼此成为了好朋友。
东东的父亲因为对东东毒打而中风暴毙,东东反而成了人们口中的罪魁祸首。
在这样的舆论控制下,东东也成了害死父亲的弃儿,他反而开始怀念自己的父亲,孩童依旧是脆弱的。
由此,倩倩利用童话式的语言编织了一个谎言,她说自己的父亲变成了麻雀,而东东的父亲也变成了麻雀,这让东东重新燃起了希望,甚至也改变了对待动物的态度。
然而,在一场大雨之后,当地的麻雀种群伤亡惨重,于是芳芳、倩倩和东东三人毅然去拯救麻雀,将一群幸存的麻雀养在阳台上。
之后的故事读者大概也能猜出来,所有的麻雀最后都被芳芳爸爸抓紧了麻袋里,他将自家的厕所变成了麻雀的屠宰场,而他还邀请了东东和倩倩以及一群大人一起来品尝油炸麻雀。
芳芳则成了吃麻雀的表演者,而这次她将在自己的朋友面前表演如何将他们已然变成麻雀的父亲吃掉。
芳芳是拒绝的。
当父亲将油炸麻雀送到芳芳嘴里的时候,芳芳不肯吃,于是父亲发怒了:
『他将油炸小鸟砸在我的头上,然后对我拳打脚踢起来,这次可不仅仅是扇巴掌那么简单。』
由此被虐待的芳芳最终变成了一个吃了朋友的父亲的怪兽:
我从地上站起来,站在桌子前边,一边任凭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掉下来,一边抓起一直油炸小麻雀。
『我咬掉它的脑子,我的牙缝里塞满它紫色的肉,这就是我的样子,我爸爸的女儿,我妈妈的女儿,这就是爸爸期待的样子。
我想讨好他,报复他,我想虐待我自己。我想令他满意,我想偿还,我希望摆脱内疚,而这就是我。
我想告诉我的好朋友,这就是你们交到的新朋友——芳芳,一个嗜血的恶魔,连小麻雀都不放过的人。』
最后结果也可想而知,倩倩跑掉了,东东也跑掉了。而大人们继续喝酒,芳芳则彻底经历了友谊与尊严的破碎,失却了本应该茁壮成长的健康灵魂。
PS:
小说无疑是让人读起来心痛的,我们可能想想在如此环境下长大的我们会有怎样的心态,对未来抱以怎样的信念。
在当时物质匮乏的时代和教育问题并没有受到关注的年代,孩子面临的是怎样生活状态,我们是不是也都是一个个被迫吃掉麻雀脑袋的孩子,这是我们应该警惕的。
不过,这类新兴的“伤痕”文学与原先的伤痕文学有着同样的特质,他们代表着一代人的觉醒,但是也依旧没能跳脱出二元对立的格局。
过去并不一定都是苦难,同样苦难背后的书写或许也是缺失的,作为一部现实题材小说,如果仅仅只是将权威描绘成扁平人物而进行批斗,那与恐怖小说也就没有了界限感。
『时刻警醒』的L.Cave 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