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庵里写春秋(122)
腊月初十是周三,下午放学的时候,许先申老师来到我房间,跟我说:“晚上我家切粟米糖,到我家吃晚饭吧。”给许老师家切粟米糖的人是我校的老师金福良。金福良是许宅新厅村人,民办老师,他教的是数学。金老师身体瘦削,戴一副近视眼镜,嘴里镶着一个金牙,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但也不乏风趣,笑起来的时候,就露出金牙,脸皮往两腮边拉,皱成一两条线。他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谁有事叫他帮忙,他很乐意,甚至常常放下自己手中的活替你帮助你,在同事中有很好的口碑。他为人小心谨慎,可以说是那种胆小慎微的人。正是基于这一点,学校委任他为会计,一干就是很多年。吃过晚饭之后,金福良和大家一起用四尺凳架起一块木板来,这木板大约有一扇门那么宽大。切糖的工具是一个木框、一个滚筒、一根圆木搅棒、两块条木板,还有切刀。切糖就这么点工具,我小时候,常见母亲切糖的,对这些工具很熟悉。在我的记忆里,切糖是件神秘的事情。门要关起来,在家的人不能乱讲话,即使讲话也要小声细语,生怕会惊动什么鬼神似的。如果多嘴多舌,大声叫喊是要被母亲骂的。因为那样的话,糖会切不起来,只好捏成镬代干(东阳方言,就是把锅巴捏成拳头大小的饭团)。估计金老师是切糖老手了。熬糖油时,倒入称好的红糖,加入适量的水,他用勺子在锅里搅拌,再舀起来在空中往下慢慢倒,使糖油形成一条细若筷子状的水柱,有时用手指勾一点糖油放在嘴里品尝。他认为糖油熬得恰到好处的时候,就叫停火。他取来一个簸斗,从已经准备好的食材中,按比例用碗量着碗数,再用铜勺舀糖油到簸斗中,然后用圆搅棒使劲地拌动,使糖油和食材充分拌匀和吸收。再把拌匀的食材倒到木板上套上木框,用滚筒将食材碾实滚平,然后取下木框,以条木板为范切成条状。稍凉之后切成糖片。切粟米糖的刀是新磨过的,很锋利,切的时候,沙沙沙的声音既响亮又干脆,像甜美动听的曲子。许老师家切的糖不仅有粟米、大米花和玉米花的,还有黑芝麻与花生和糯谷扁的,当金老师切过四五馓后,我也吃过粟米糖了,就告辞回校了。1984年下学期的寒假是农历廿四放的,公历却是1985年的2月13日了。这一天,阴沉的空中还飘着细碎的雪,天气寒冷,北风呼呼地刮着。学校决定不集中开休业式,只在广播里进行讲话。先由校长讲话,再由教务主任讲话,最后宣布本学期的三好学生和单项积极分子,奖状和奖品由各班长去教务处领取。之后,我告诫学生在安全文明过节的同时,不要忘记适当学习。我把从学校领来的奖状和奖品分发给学生,寒假就开始了。我的寒假是在巉头老家过的。除夕,下了一天淅淅沥沥雨,到晚上五六点钟的时候,雨势渐大。这时,村里四处响起了爆竹。一些人吃过晚饭后,就高兴地互相串门。除夕的夜晚,村里一片通明,每户人家的房屋(包括堆垃圾或杂物房)都点着灯,每间房里都亮堂堂的,这灯要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才关掉,一改平日节省的习惯。这是我们那里的习俗,意味着“过年亮亮堂堂,来年灿烂辉煌”。过去点的是大红蜡烛或煤油灯,现在都开电灯。原来15支光都舍不得点的,这一晚要增加到40支光或者60支光的灯泡,有的甚至用100支光的。由于每家都开着灯,电力严重不足,即便是60支光的灯泡,也只有平日里25支光的亮度。由于用电量剧增,每年的除夕都要停电好几次。除夕也是天上的神仙、灶王爷、本家的祖宗大快朵颐的日子。家家祭祀,户户请客。桌上供奉着猪头、全鸡、水果、米饭、馒头、三角豆腐、米酒等物品。祭礼祀前,主人点起三根香,到屋外迎接神仙祖宗到家中,一家人按年龄大小排列成行,由家长向神仙和祖宗报告:“神仙祖宗,今晚大年三十了,托了你们的福,我们一家生活平平安安。过年了,请你们来吃餐团圆饭,保佑全家人来年身体健康发大财,子孙读书中状元。”说完,领着大家弯腰叩拜,又说些辟邪除灾、迎祥纳福的话,祭祀才算结束。雨从瓦缝里渗漏下来,滴进我的脖颈里,冰凉凉的。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爆竹声,大概有1000响,噼噼啪啪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过年过节,我家是从不买鞭炮放的,只享受着外面的鞭炮响声。我吃过晚饭,也喝了一点酒,头晕晕的,就早早地到自己的房里去了。我伏在案头,本想看会儿书的,但热烈的过年气氛,冲淡了我的读书兴趣。我干脆把书推向一边,听着外面不断响起的鞭炮声音。世界在变化着。而我呢?依然故我,除了年纪增加一岁之外,似乎没有一点变化。几年过去了,我仍旧在那个偏僻的地方教书,还是孤独一人。外面是欢乐的世界,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却像一潭冰冷的水——孤独、寒冷和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