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兜售“假药”都有哪些伎俩

某电影中有这样的情节,药贩子从国外代购回抗癌药物被有关部门认定为假药,引起了很多观众的质疑:既然能治病,就是真药啊,其实不然。我国《药品管理法》第三十九条规定:“药品进口,须经国务院药品监督管理部门组织审查,经审查确认符合质量标准、安全有效的,方可批准进口,并发给进口药品注册证书。”这是一种对大多数患者的用药安全负责的态度,因为代购药没有经过针对中国人群的适应证、禁忌证、科学剂量和不良反应等严格的临床试验,存在着一定的健康风险,所以当我们呼吁国家加快对抗癌药的进口审批和自主研发时,千万不要误以为《药品管理法》的这一条是给患者“添堵”。

客观和公正地说,最近几十年来,我国的药品食品领域确实存在和发生过一些严重的问题,罪魁祸首是黑了心的造假者,老百姓确实应该学习一些防骗技能,增加一些科学素养,比如……从古代笔记里看看那时的假药贩子是怎么干的。

手肿了?搓搓我的药!

清末民初,假药一度十分猖獗,《清稗类钞》上说当时的社会上“桀黠之徒,辄以假药出售,猎取钱财”,但令现代人难以想象的是,当时假药的“热销地”不在陆地,而在船上,“以航船中为尤多”。

有一条航船,“自苏城往木渎”,苏城就是苏州,木渎是苏州西部的古镇,坐船可以直达。当时这条船上坐着十几位乘客,有苏州本地人,也有外地人。有个本地的乡下人坐在船尾,“右手五指浮肿,若巨灵之掌,时时抚之而呼痛”,手掌肿得跟巨灵神的手似的,显见得是患了重病。而船头坐有甲乙二人,一直在聊天。

乙问甲最近在做什么?甲说自己去西藏住了三四年,最近才回家。“乙问西藏风俗习惯,甲一一答之。”那时没有飞机火车,去西藏的交通甚为不便,所以船上的乘客们对甲所言之事闻所未闻,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听。不知不觉间,甲乙二人聊起了西藏的土特产,甲说:“藏药驰名中外,但凡跌打损伤、四肢浮肿等症,涂一点儿在伤口或者病患处,都可以立刻痊愈,只是价格昂贵,所以只买了一点儿带了回来。”乙一听,“请以一睹为快”。甲顿时面露难色,旁边坐着的其他几位乘客,都撺掇甲拿出来给大家看看,长长见识。甲犹豫再三,从行囊里拿出一个锦匣,里面装了很多黄色的药丸,大大小小跟梧桐子似的。船上的客人都过来围观,对这“藏药”的药效将信将疑。这时,乙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船尾那个手肿喊疼的人说:“这个人的病,用你的药能治吗?”,甲轻蔑地一笑:“易如反掌!”

听完这话,乙跑到船尾,对手肿者说:“你运气好,有位先生身上带着药,可以消除你手上的红肿,你赶紧去就医吧!”说着连拉带扯地把他带到甲的面前。甲一边嘟囔着“算你运气好,今天给你用用这珍贵的药,不跟你要钱。”然后从锦匣里掏出一粒黄丸,“搓之使碎,和以唾沫,就其浮肿处摩擦不已”。过了没多一会儿,“其肿立平”!

同船的客人顿时高喊“神药神药”!有人拿出钱来向甲购买,甲一开始不同意,后来经不住大伙儿的一再请求,勉强答应卖给他们。“于是匣中累累之丸,须臾而尽,合计所获银币,逾十圆矣”。

这时船开到了一个名叫跨塘的地方,“距木渎尚十余里”,甲乙等人纷纷上岸,而那位手肿的患者也转瞬亦杳。这时船夫对众乘客说:“你们恐怕是上当受骗了,藏药驰名中外且治病有效不假,但刚才甲乙卖给你们的肯定不是真正的藏药,而是他们与那个手肿者串通起来演的一出戏。”乘客们赶紧拿出药来仔细一看,竟是黄土捏的泥丸!半文钱都不值!乘客们又气又恨,问船夫那个手肿者的症状是怎么做的假?船夫说:“他那并不是真的手肿,而是用绳子勒住手腕,阻止血液流通,手自然就肿了起来,但他用长长的衣袖遮住手腕,所以你们看不到。等到甲给他敷'药’时,他只要悄悄地将绳子解开,血液流通,肿处自然就消平了。”

想买药?牌匾不可信!

苏州如此,京城亦是,著名民俗学者王永斌先生在《燕都说故》一书中撰文,写清末民初,旧京所售假药,以“假人参”最为多见。“假人参”的原材料多是粗壮的香菜根,售假者将其洗干净,用红绒线系在精致的锦盒中,然后拿出去,见到老太太或初次来京的乡下人,就骗他们说这根人参是祖传的,因为来北京投亲不遇,而困在店中,欠下店钱,更没钱买火车票返乡,走投无路才决定拿这个传家宝出来卖……其实这个套路我们一点儿也不陌生,今天,在各种古玩城的外面,仍然可以见到坐在路边兜售“刚从土坷垃里刨出来的文物”的游商,难为他们一百年来坚持不懈并始终不渝的伎俩。

京城如此,江湖亦是。《清稗类钞》中起底江湖医生卖丸散膏丹等假药的,专有所谓的“探囊”和“送客”二术,十分坑人。

先说“探囊”。江湖医生一般都要在集市或热闹的地方设立一个围场,然后各种吹嘘和表演,只为兜售自己的“神药”,然后他会找一个一眼看上去就患有疾病或营养不良的乡下人,请他入场,问他到底哪里不舒服?乡下人冷不丁被揪到众目睽睽下,自然是一头雾水,笨嘴拙舌间,或言腹痛,或言胸闷。反正不管他说什么,江湖医生都会回答“好治好治”,然后吩咐乡下人站好,“以两掌向空”,把药粉洒在他的手掌里,让他握紧,千万不要松开,说这就是在治病。乡下人见识得少,任由他一阵摆弄,不知不觉“失其两手之自由”(因为两手握着药粉)。这时,江湖医生“乃伸手入其腹或胸际”,摸摸他身上带着多少钱,“以定酬谢之多寡”——往往报出来的“药费”就是乡下人身上携带的所有资产,这就是“探囊”。

勒索完钱财,江湖医生心里也有数,知道自己那药粉是毫无疗效的假药,这个迟早是会被患者察觉到的,到那时想脱身可都不容易了,这个时候就用到“送客”之术了。先跟乡下人聊天,探听出他家所在的方向,然后拿出一粒药丸说:“为了治好你的病,我今天再赠送你一副药,你必须向东南(或者西北)你家所在方向快步走,千万不可回头,快到家门口时,把药吃下去,你的病可以立即治愈。”乡下人哪儿懂他的花花肠子,任由他驱使回了家。在家门口吃了药,纵使觉得“疗效”不佳也多不愿意再回去计较,真赶上那爱较真的,发觉自己上当受骗,翻回头来想找那江湖医生死磕的,却哪里还能找到骗子的踪影!

江湖如此,店铺亦是。旧时商店“有悬匾以致颂者”,就是有名人送匾来称赞商品的,尤其以药店为多,不是题写“上池神水”,就是夸赞“刀圭圣药”,一看落款,都是“负有时望之达官贵人也”。事实上,由于这些达官贵人深居简出,平时就算买药也不用亲自来药店,所以一来根本没有给药店赠送这样的匾额,二来就算偶尔听说了,也要显得器量大,“不见不闻而任其作伪”。于是乡愚过客,都以为那家药店里的药真是什么上池神水、刀圭圣药,买回家去才知道吃亏上当。

要治病?贴烂泥膏药!

据统计,在清末民初的报纸上,出现最多的广告就是卖药的广告,客观上反映出当时的人们对卫生和健康观念的加强,但如果细细考证,其中相当多的广告都是“虚假广告”,比如用萝卜白糖熬制的“燕窝糖精”在《万国公报》上被吹成神药,《大公报》上的“肾气丸”广告把西医的肾病跟中医的补肾生拉硬扯到一起,硬生生地创造出了“副肾”一词。难怪当时有良知的学者怒斥:“这些陈述基本上出于商业的动机,目的是以一套'知识’遂行社会控制”,“假冒科学的招牌,施行他们欺骗的手段,在民众中间宣传一些荒谬的理论,造成一些牢不可破的迷信,间接着就耽延病者很多的时日,阻碍他们去寻求相当的治疗。”

写到这里笔者不由得一声叹息,旧中国的普通民众实在是太愚昧了,清末民初,假药横行的社会基础“极为广泛和牢固”,当时西医还没有大规模引进国内,而中医的诊疗费昂贵且其中也有不少庸医乃至骗子,所以在大众——尤其是农村的民众中,不仅是巫医的天下,而且假药比比皆是。比如那时在国内已经属于“发达城市”的天津,主要治疗妇科疾病的竟是所谓的“姑娘子”,就是女巫,俞樾在《右台仙馆笔记》中写“巫至,炷香于炉,口占不知何语,遂称神降其身,是谓顶神”——当时这些骗子们所顶之神,主要有这么几种,一种叫“白老太太”,就是刺猬,一种叫“黄少奶奶”,就是黄鼠狼,一种叫“胡姑娘”,就是狐狸,还有蛇和鼠,凑在一起正好是五种动物,“津人合而称之为五家之神。”紫竹林有个姓李的妇女得了寒疾,巫医先让她搞了一堆神秘兮兮的牲醴祈祷,然后“乃授以秘方汤丸杂进”,这个药的配方谁也不知道,只是价格死贵死贵的,李氏吃了当然没有任何疗效,“病日加剧”,巫医一看,开始不停地变换那“秘方汤丸”的配药,中午还用补药,晚上就换泻药,“朝补而夕泻,昨热而今寒”,十天之后,李氏就被活活地治死了。

能与之“媲美”的还有宁波一带盛行的“烂泥膏药”。卖这种药的医生,从装束上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其人首簪花,面敷粉,行村落间”,这打扮就是舞台经验超过行医经验的。有人来就医,他也不望闻问切,“以清水一碗,用笔注浓墨三点于水中。其墨痕蜿蜒而下,用竹管窥之”,也不知道这是啥诊断方式,姑且命名为“管诊”吧!“管诊”完毕,就开始念一首五言或七言诗来讲述病症,“辞极鄙俚,亦颇抑扬可听”。然后就开药,不管患者得的什么病,这“医生”开出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药——一枚泥丸,你没有看错,就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泥丸,“令病者贴某穴,无他药也,故有烂泥膏药之名”。而这种医生往往对自己的医术和药源都有同一套说辞,“自称先世有与仙女耦者,与一丸泥,至今子孙用之不竭”,敢情这药丸是仙女给的劳务费,听来让人啼笑皆非,而这种连篇鬼话的家伙能在当时大行其道,国民整体科学素养的低劣可想而知。

前些年,一些地方电视台和电台,简直成了假药和假保健品的“宣传阵地”,在荧屏和广播里夸夸其谈口吐莲花的,不是几十代宫廷御医,就是上千年祖传秘方,随着国家打击力度不断加大,近来似乎少了许多,但是微信朋友圈里,这一类“健康骗局”又开始大行其道……说来说去,抵御这些的唯一方法,还是要把自己脖子上顶着的家伙武装成“科学头脑”——不要认为“科教兴国”只是大口号,那才是对咱老百姓货真价实的大实惠。(呼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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