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

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          ——《战国策》

我等着一个不来的人，而我等他的全部理由就在于他并不会来。

因此我并不心存希望像一个怀春的少女一样顾影自怜。我的没有希望使我处于最自由的境地我可以从容不迫随时随地地离开而不必担心他的到来。

鉴于他的失约我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是那么守信的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像我这么守信的人已经不多见了。但也不是没有比如隔壁的阿梨他曾和人打赌输了一连五个月没有出门一步。为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守信的人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干掉阿梨虽然这么说有一些不道德而且我很可能会被抓进监狱所以我迟迟没有下手。像他这样怀璧其罪的匹夫能活到今天尤其应该感谢健全的法律制度与高明的侦查手段以及我对自己良好的约束力三者中任少其一他就将遭到我的毒手。

我没有这样做无非因为我是一个懒汉我的懒甚至可以在称上称出斤两它比我更重。我做出等的姿态就是不想动的代名词我知道如果我动了那么世界上的另一处就将发生大的灾殃就如亚马逊的蝴蝶扇一扇翅膀就使得克萨斯州爆发龙卷风。关于龙卷风的威力你无需质疑因为就在上周一阵强烈的龙卷风使赤峰六七个人丧命。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对自己的懒做出的辩解但你不能不相信科学虽然科学有时候就像迷信。我之所以相信科学就是因为我同时相信迷信。

话说作为单身汉的阿梨是如何维持一连五个月没有出门一步的生活呢他是如何解决吃喝拉撒等一系列问题的呢，作为他的邻居我倒是有一点发言权。本来不会做饭的他摸索出了做饭的门道但他做的饭的质量可想而知有时候忘加了盐有时候倒了太多的油有时竟将醋当成了酱油，但他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因为诚信的品质使他的胃口奇佳。两个月过后他就弹尽粮绝了即使他拼命地节省有时候一天只吃半顿饭。我们都好奇接下来他究竟会不会打破承诺走出来但出乎我们的意料他始终没有。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我们看到他的窗子洞开从里面伸出两只胳膊胳膊末端的手在无力地摇摆，这时我们才明白他累计了三天的饥饿让他开始向人们求助更确切地说乞讨了。一个邻居过去对他说你叫我一声大爷我就给你一碗白米饭阿梨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大爷过了一会一碗微微泛黄的白米饭就递到他的手中他开始狼吞虎咽就像一头恶狼。为了求生他不得不将乞讨的生活进行到底那些日子里我们时常可以看到一双手伴着哀恳的声音在向人们发出求救的信号。  其他几个邻居为了占一些便宜也给他施舍了几次在短短的几天内他认了许多的大爷。我也给他施舍了许多次但我不让他叫我大爷我说你就叫我皇上吧他叫皇上我说不过瘾你再叫一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也叫了我说爱卿平身然后递给他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他感激涕零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得。

当我坐在家里的床上等待的时候我就会感到无聊穷极无聊的时候我就会观察自己的脚。说实话我的脚很具有观赏价值犹如海洋馆里的热带鱼如果你见过我的脚你也将会这么说如果西门庆见到我的脚一定会放弃去捏潘金莲的脚转而捏我的脚但我必须克制我的骄傲从而客观从容地描述自己的脚。我的脚修长纤细白白嫩嫩鲜香滑腻宛如竹笋尖尖趫趫棱角鲜明弯曲有致如同小舟五个脚趾如同五个宝宝依照高低蜷在一起脚踝突出如玫瑰骨朵足弓曲起如拱桥指甲闪着诱人的光青色的血管更添出悠然的气息除此外它还散发出檀木般深远的馨香而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整只脚散发出无缘大悲同体大慈的晶莹的如少女脸庞般的红晕以至于当我走路的时候人们说我踏了一朵祥云。

我想我是将自己的等待作为一种目的而非工具，我等并不是为了迎接而单纯地为了等待而等待因此我的等待充满了无意义的意义。

阿梨迈出房门的第一步就是通往我家的路。五个月的幽居使他面容变得清癯如秋天的枯萎他的腿脚无力地踩在地上没有一点响声他的话语干瘪如同没有长成的麦穗他的眼窝深陷形似两个洞窟在里面居住的两个瞳仁无力地转动。他对我说皇上万岁万万岁我说爱卿平身他就努力将身体撑直泪水涌上他的眼眶他说患难见真情还是你对我好他们给我的饭都是残渣剩饭而你的饭菜是精心制作你对我的好让我终生难忘。我说没关系谁让我是你的皇上呢你知道皇上是从来不肯亏待人的如果我有妃子了就让你净身成为我的太监可我现在没有你就是我的大臣。他说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他一边说一边涕泗交流他的泪水如同一篇冗长的演讲辞我及时打断了他泪水的抒情对他说朕派你去找一个人不管你找到没找到都不用和我说。他说敢不从命不知是找谁我说随便哪一个人但一定不是你要找的人一定不是被你找到的人他挠着头犯了难说这是一个难题我说就是那个人你去找就好了。他说虽然我不知道但我还是要去找了结果他从来没有找到也从来不和我说因此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直到一天他突然回来对我说陛下你等的人莫不是你要找的我说你很聪明但并非如此有的人只能等不能找即使找也找不到有的却只能找不能等他嗯了一声说属下明白。

有时候我会梦到有一个人朝我走来我就感到惊慌不已因为我认定我的等待没有结果因此当事实超出我的预料时我就开始否定事实来捍卫自己的想法。也即最好的等待就是没有结果的等待一旦有了结果就有了风吹树枝的动摇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耐性。

和阿梨打赌的贵柏这天又来找阿梨。贵柏是一个好看的湖北女人她的好看让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她经常唱起山歌比如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山路九连环音调铿锵响遏行云。她首先对阿梨五个月的辛苦表示慰问与同情接着说他原本可以不那么信守承诺的他说人不能言而无信她说对于你的行为我很感动但我难以理解可能我的理解力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两人沉默了一会贵柏指指隔壁说得到皇上的帮助贵柏说现在哪里有皇上你该不会是神志不清了吧阿梨说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不相信皇上见她不信他拉着她去见我。见到我后他向我恭敬地施礼我问兀那女子是谁是你找来的人吗他说不是是和他打赌的人，忽然他灵机一动说这就是我让他找的人。贵柏向我展示了女子柔媚的一面她一见我就有些娇羞她说甘愿为我侍奉箕帚我说可我在等待一个人她说你不是还要找一个人吗如果你没找到的话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被她的聪明所打动于是接受了她的提议纳她为妃她感激涕零地向我展示了她对我的热情与美丽。但你愿意和我一起等一个人吗我问她因为等待是乏味而无奈的且我的等待不同于其他的等待因为我的等待并没有结果。她说一切你唯一你为了你成全你只有你。

从此我和贵柏开始了漫长无聊的等待我们像是花生壳里的两颗花生仁静静地躺在那里，贵柏说等待是漫长的而秋雨是短暂的我说人的一生就是酿一壶苦茶如果喝完了人就该走了，贵柏说可是我想一直和你留在这世间虽然我们的等待都不过是徒劳但我们依然坚持着这人生的底色。

阿梨闲下来的时候就像一个白痴他似乎不知道生活究竟应该怎样度过他只是在日复一日地消磨自己的傻气如同匠人打磨玉器。他来找我的时候当我房门大开时他会咚咚地敲门高声地大喊但当我的房门紧闭的时候他却默默守候在门外不动用一根纤细的小指头敲门也吝惜自己的嗓子不发一言。一旦我打开房门就会发现他就躲在门后悄悄地等待着我们的出现在一个冰天雪地中我忽然有些担心万一他还等在外面那么他就会冻成一根冰棍果然当我打开门的时候他已经晕倒了胡须上都结了冰。我们将他扶进来让他在暖气的温暖里渐渐复苏他醒来后看见我们脸上惊诧不已他说没想到我不知不觉地进了你们家。你们家真是温暖呵他边说边呵着手你们家温暖得就像老鼠窝啊不愧是宇宙的皇宫。我问你找我们做什么他说没什么贵柏说没什么就是有什么的意思他说真的没什么事。为了证明确实没有什么事他给我们做了一个即兴表演，他将火把吞进嘴里浓烟从他的鼻子里滚滚地冒出来接着他嘴巴一张大火就从他口中喷出来。

我问贵柏你怎么要和他打赌呢贵柏反问你为什么要等待一个不会来的人呢其实很多事没有为什么。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永远不知道如果你没有快乐你就永远不必悲伤。

我说该让阿梨做一些什么了不然他就会将那个小母狗纳为自己的妃子了，这都是因为我怜惜他而没有兑现曾经说过的话——如果我有了妃子就让他做太监，想必他正是因为这样的焦虑而今朝有酒今朝醉因此我不仅要让他做事还要告诉他我并不打算实施我曾经的语言。因为语言是一块破旧的帆布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谁也不能用它来避雨或防寒有时候甚至是一块破烂的抹布经过不断的使用。贵柏也同意这一点她说阿梨无所事事的样子就像一只嗡嗡地飞着的苍蝇真惹人讨厌。于是我们给他推荐了一个喝酒的职业让他每天和人喝酒浇一浇心中的块垒他的酒量很大正适合这个工作。他很感激我们为他的推荐因为他说自从喝了酒以后他就能够更好地忘记生活的种种悲欢于是他就成了透明的玻璃。喝酒使他变成玻璃的说法我是头一次听到但我一听到就喜欢上了我知道只有我的臣子才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无疑等待让我们变得更富有耐心就像幼儿园老师对待小朋友而我们乐此不疲我们立志将等待化做一种职业与操守我们绝不向放弃投降。因为我们一旦不慎表露了对于等待的不屑就意味着当有一天他穿着黑色衣服来的时候而我不在家造成一生的误会与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