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吒:月照丹青(长篇人物传记连载6)

     月照丹青(连载) 

                   波 吒 著

          (接上期)

开州老县城
五十五、
金华以前叫后乡,唐宪宗李纯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白居易因武元衡等诸事被贬江州司马,后为忠州刺史。在忠州劝农均赋租,省事宽刑书,废除苛捐杂税,鼓励开荒种粮,重视文化教育,发展蚕桑农业,新修道路石桥,勤政为民,立身清廉……
有一天,他带着人来到后乡巡视,看到满山遍野荒芜的土地无人耕种,感到十分可惜,正要说点什么,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中年农夫吆喝着牛在那里耕地,他便走上前去,想与这个农夫聊上几句,没想还没走拢,转眼间,这个农夫和牛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犁头,犁头的铧是黄金铸的。白居易立即领悟这是神灵在暗示他,不要荒僻了这片土地,于是就把这片地区称为金华(铧的谐音)。
在忠县,有“官坝无坝,拔山无山”之说,意思是官坝并不是一个地势平坦的地方,实际是一个山区,而拔山并不是一个多山的地方,实际上地势很平。拔山因其附近有一座寺庙叫“拔山庙”而取名。
六中队的周指导员是官坝人,他家属来时,身边跟了个小女孩,人们拿饼干给她吃她不要,说只要吃生红苕,可想那时的忠县地界还是很穷的。
金华因处三县交界,也是三县往来的交通要道,可通垫江,亦可到梁平,刘晓初不时会跟着管理人员到垫江的周家,晋顺和梁平的云龙去赶场,给中队挑生活物资和生活用品,走过的小路不少地方还很荒凉,人迹罕见。行走在那些山岭和峡谷中,的确有点阴森的感觉。不过他认为这里的自然生态保留得特别好。
从金华到垫江的小路上,有一座小桥,以前叫“杀人桥”, 附近有孙二娘一样的黑店。许多过路客在这里惨遭不幸,死在桥上,以至桥上的石板上,还有留有几处大块的红褐色斑块。
金华农场虽经犯人在那里开垦了不少荒地,但仍有许多地方还保留着原始生态,所以时常会有野生动物出没,象野猪、土獾、刺猪、山羊等。野猪出来时,一般都是七八只,使得靠梁平地界的“红岩洞”和“石家槽”的稻谷常常棵粒无收。为此,四中队在收包谷时,专门组织犯人在夜间用火药枪围剿过一次野猪,有次一夜间就打到三只野猪,都在三四百斤左右,农场分给全场的千多犯人每人半斤野猪肉,算是打了个牙祭。
山下农民也有持火药枪上山来打野猪的,刘晓初无意中发现这些抬下山的野猪,每每都是缺脚少腿的。一打听,原来按当地人的习惯,在打野猪时,路人只要是帮忙追赶过或帮忙吼了几声的,都会有份,打猎者一般会给他下一个猪腿或猪脚表示感谢,可见当地民风之纯朴。
山下的农民,每天都有人上山来砍柴禾,中队为了搞好与当地老百姓的关系,专门安排人在路口上设了茶水站,免费供他们水喝,地点就在普顺垭口(因为这条路通梁平的普顺场)。
山上出没的野猪,除糟蹋农场的庄稼,也给上山砍柴的农民带来威胁。
一天,刘晓初和另一个犯人陈良术在山路口干活,忽然听到林子里传来惊叫声,他和陈良术立即寻声而去,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正与野猪对峙,男孩虽已受伤,但仍挥舞着手里砍柴禾的大砍刀不让野猪近身。
他和陈良术奋力把野猪赶跑,赶紧将伤得不轻的小孩背到金华农场的医疗室里进行救治,。
原来这个小孩在砍柴时误闯到了一个野猪窝旁,窝里有几只出生不久的小野猪,母野猪为了保护幼崽,用猪嘴拱了一下小孩的下颌,小孩下颌的皮肉都掀开了,还掉了两颗牙齿,鲜血直涌。送到医疗室里的小孩,医了个多月才出院。因小孩的家庭很困难,所有的费用都是农场承担的。
五十六、
由于表现好,又立过功,1967年底,监狱宣布对刘晓初提前释放,八年的刑期,他只坐了四年多,减刑近一半。
成为自由人的刘晓初,正在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农场领导主动找到他,希望他能留在农场当工人,每月发工资,刘晓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在这里,每月的工资是三十多元,每年有探亲假,可以结婚安家。
刘晓初被安排在农场的图书室工作。图书室里有各种藏书二万六千多册,配有三个图书管理员,刘晓初是三个人中的组长。图书室里的各种图书,犯人只需凭借书证即可借阅。在这里,刘晓初的日子过得倒也清闲,而且,还有这么多的书可读,也是他求之不得的。
在图书室工作后的某一天,农场的一位干部忽然对刘晓初说:图书室要暂时关闭,所有人员不得进入,包括他们管理人员在内。两天后,几个从万县来的工作人员,在图书室清理了好几天才离去。
当刘晓初他们再次打开图书室的时候,这些工作人员已把百分之八十的书籍都清理走了,里面剩下的只是些马列和毛主席著作方面的书,还有一些工农业生产方面的技术书籍。刘晓初十分不解,就去问农场领导,领导告诉他:那些都是封资修的东西,以后不许再看,要看就认真学习马列、毛主席著作。听了领导的话,刘晓初心里隐隐地感到,是不是又有什么政治运动要发生了。呆在闭塞农场里的刘晓初,的确不知道外面倒底发生什么事。
1966年5月,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和同年8月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两次会议相继通过了《五.一六通知》和《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对所谓“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反党集团和“刘少奇、邓小平司令部”进行了批判。根据《五·一六通知》,5月28日中共中央发出通知:设立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简称中央文革小组),由陈伯达任组长、康生等任顾问,江青、张春桥等任副组长,并规定“中央文革小组”“隶属于政治局常委之下”,此后,“文化大革命”异常迅猛地发动起来。
农场虽没有明显的派系斗争,但在大的政治环境影响下,批斗还是在农场管理阶层内部进行过,以前的政委和个别领导,以“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赶下了台。还有农场的犯人,与社会上一样,被要求每人必须买一本毛选,人人都要学习毛主席语录,每隔一段时间,要评选出毛选学习的积极分子。其次,凡在监狱服刑的犯人,即使刑满了,为了不让这些人出去后介入武斗的行业,也不许离开,而是暂时留在磺厂就业。这大概是监狱领导的自作主张,这样做,也在无形中也挽救了一些人。
这期间,刘晓初的主要任务就是到各处墙上写毛主席语录,还有支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墙画和标语。在农场所管辖的几十公里范围内,到处都有石刻的语录碑。碑文不少是由刘晓初写的,也有由其他服刑人员写的。
写语录,也是存有很大风险的。二中队一个叫陈实元的犯人,以前是教书的,因贪污判刑到金华农场,他对刘晓初说,自己在写语录时,由于没认真检查,险些出事。
原来陈实元有一次在谢家湾山上写一块语录碑,写好后没有认真检查,第二天路过那里,偶然看到,碑上有人用木碳在下面写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写语录的同志,你这语录写错了,请核对一下。”
陈实元翻开随身带着的语录本,与碑文上的语录进行对照,这条语录的原文是:“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必然地要和我们作拚死的斗争,我们决不可以轻视这些敌人。如果我们现在不是这样地提出问题和认识问题,我们就要犯极大的错误。”在这条语录中,陈实元写掉了“问题”两个字,虽不是大问题,但那时,弄不好就会被人污陷为“随意篡改毛主席语录”,挣顶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戴起。
当时他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还没有找人来雕刻,可以抹掉再写。
陈实元说,能在那山上去的,应是砍柴的农民,他们都能对毛主席语录如此熟悉,可见在那特殊的时期,毛主席语录是如何深入人心了。
在金华农场,刘晓初不时可以看到从梁平到忠县,垫江到忠县的造反派和其他派别的人举着红旗,浩浩荡荡从新华农场的小路上经过。
五十七、
出于政治运动的需要,农场专门设立了一个忠字室,主要陈列毛主席像章和语录本、著作等,是全场干部和工人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的地方。
一天刘晓初和另外一个叫方建平的右派分子(他原是金华中学的美术老师),被领导喊去,说要交给他们一个政治任务,这个政治任务就是在忠字室里,利用业余间,教农场里的几百个管教干部画画,主要画毛主席像。按农场领导的要求,里面的管教干部,不管有没有绘画的基础和兴趣,都要学会画毛主席像,以表达对毛主席的忠诚。
他和方建平接受任务后,便一批一批地组织起管教干部,两人各负其责,手把手地一笔一划教起这些老大不小的学员来。令他两欣慰的是,这些带着政治任务来学习的学员,虽急时抱佛脚,但都学得十分认真,对他两的态度也相当好。因为有领导干部的发话,对于这些管教干部的画,不管画得好与不好,像与不像,都不追究责任。所以他们在作画的时候,也放得开,一张画,画了涂,涂了再画,直到刘晓初和方建平认为可以了为止。
一个月下来,两百多平方的忠字室里,挂满了几百幅经过挑选出来的肖像作品,有油画、水粉画、炭金素描、国画速写。
就在领导准备再修一个忠字室时,上面来了指示,停止画像活动。
在金华农场,有不少是劳改释放后留在农场就业的人,释放人员与释放人员就业后在农场恋爱结婚的,也有十几对,如刘晓初至今都能说出名字的有任茂新与管德香、王忠国与曹淑兰、周兴文与陈文芝等。
在农场就业期间,也有好心人给刘晓初建议,说你年岁也已不小,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不如就在农场的释放就业人员中,找个合适的女子结个婚安个家吧。
的确,在农场的女犯人中,也不乏年轻漂亮的女子,她们因各种原因被送到监狱来,女人的面子观点比男人更重,释放后很大一部份人就选择了在农场就业。
就业队里的男人,茶余饭后聚在一起,谈得最起劲的,就是恋爱和婚姻上的事,只是一个姓陈的中队长提醒他们说:“你们想娶女人,是人之常情,但一定要深思熟虑,最好不要在释放就业人员中找女人,因为这些女人大多数是不正派的,有的还是残害自己的丈夫而犯罪的”。
陈队长的话,说得虽有些道理,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刘晓初熟悉的一个姓张的女孩,判刑时才十七岁,她是因为给人当保姆,带着小孩在池塘边玩耍,小孩不幸掉到池塘里淹死了,家长报案硬说是被她有意害死的,结果判了七年刑,劳改减刑释放时才二十岁。她很喜欢刘晓初的画,对刘晓初也表示过爱慕之情。还有一个开县老乡,姓王,23岁,在校期间与一个同学打架,把人眼睛打瞎了,判了五年刑,刑满后自愿留在农场。刘晓初服刑期间,因为同是开县人,对他常有关照。与刘晓初同在六中队劳改的胡周祥,与王是亲戚关系,主动给他两作媒,王表示没有多少意见,只是刘晓初想到,如果在这里成了家,以后一辈子就只能呆在这深山里了,心里还是有点不甘,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金华农场就业不到一年,成都《新生报》的副主编邵不二知道刘晓初已被提前释放,于是他给新华农场发来个函,希望能将刘晓初调到他们报社去当美术编辑。经领导同意后,刘晓初辞掉农场工作,到成都《新生报》上班去了。
五十八、
《新生报》由四川省公安厅劳改局主办,主要是宣传国家有关劳动改造方面的方针、政策,对劳改犯人进行政策、形势、前途方面的教育。有法律法规的宣传,犯人积极改造的报道,管教人员的心得。还有散文、诗歌、连环画等专栏。报纸每周出版一期,二张八版。报纸的印刷与纸张的质量,不低于当时的《四川日报》。
刘晓初到报社报道时,报社的编辑人员和印刷工人总计有十多个,除主编是国家正式编制外,其他人员均是零时工,有不少就是从劳改释放人员中请来的,这些人都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副主编叫邵不二,是清华大学毕业的,以前是《四川日报》的编辑,不知什么原因也在监狱劳改过。
刘晓初在报社的主要任务就是为报刊图案设计,给标题、题字和文章插图,有时也制作连环画。在搞美编的同时,刘晓初也写过一些文字稿件,一篇题为《新生》的文稿,就是根据青龙磺厂的一位管教干部孙国林出差万县时,见到几个劳教人员刑满后,重新生活做人的真人真事而写的一篇长篇报道。
孙国林是青龙磺厂一大队二中队的中队长,到万县出差主要是去了解一个即将刑满的犯人家庭情况(因为劳改机关有这样的政策,犯人刑满后能不能回归社会,有没有收容的地方,必须提前与当地政府或家人取得联系,作好安排。)
从六十年代后,监狱工作以“惩罚与改造相结合,以改造人为宗旨”的方针。这一方针强调与突出了监狱的基本职能与基本任务,监狱的基本职能和任务是惩罚和改造罪犯。这两项基本职能的作用能否充分发挥,两项任务能否很好完成直接体现着监狱工作的成效。
孙国林由奉节坐江轮到万县,下船后一登上扬家街口码头,就遇到个年轻人主动给他打招呼,他看了看这个年轻人,觉得有点面熟,但一时记不清他的名字。
年轻人说“孙队长记不起来了啊,我以前在青龙磺厂坐过牢,叫向德武。”孙国林这才想起来,这个人劳改时,只有十七八岁,在监狱里两次逃跑,按规定是要加刑的,但孙国林觉得他人年轻,还是应以教育出发,请求厂部免于了他的刑事处分。对此向德武十分感谢他,从此安心改造,受到立功奖励,并提前出狱。
向德武听说孙国林是因为了解一个犯人的家庭情况到万县出差,说啥也要拉孙队长到自己家里去坐一坐。
向德武出狱后,在万县胜利路开了一个烟酒店,老老实实作起生意,还娶妻生子,妻子是一个小学老师,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在向德武家,两口子办了很丰盛的一桌菜招待孙队长,感谢孙队长在磺厂对他的教育帮助。临走时,还拿了几瓶高级酒和几盒高级点心表示自己的一点心意,孙队长坚决不要,说出差还有几天,带上这些不方便。
第二天,孙队长到一个发廊去理发,一进门,觉得与他打照面的理发师似曾相识,正要发问,理发师也认出了他,说你不是青龙磺厂的孙队长嘛,孙国林说是啊,你昨认识我?那人说,自己叫周中华,以前与别人打架,将人致残,在青龙磺厂劳改过,就在你孙队长的中队服刑。
周中华对孙队长说,在监狱时,有一次他下井在井下出了安全事故,住进医院,孙队长去看他,见他因流血过多而面色苍白,还把自己家里熬的鸡汤给他端来补身体。出院后,孙队长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安排他到理发室去学理发。
劳改释放后,他就是凭着理发这一技之长,在万县二马路开了这家发廊。经过几年打拚,现在生意做得很好,还带了几个徙弟,现在他的理发手艺,在整个万县都有些名气。
简单交谈了一下后,他便亲自动手,精心地给孙队长理了一个发,然后说好说歹把孙队长拉到餐馆去吃了顿饭。末了,还不顾店里的生意,将孙队长送出了半条街。临别时,一再叮嘱以后到万县,一定要到他店里来做客。
看到自己曾经管教过的犯人,能够悔过自新,重新作人,没有辜负他们的一片心血,孙队长从心底里感到欣慰。
五十九、
同一年,孙队长又到万县出差。来到电报路旁的一家餐馆去吃饭,刚坐下,饭店的女老板从他身旁走过时,对他端详了一下,又在他身上嗅了嗅,问他:“你这个同志,是不是从青龙磺厂来的呀。”孙队长迷惑不解地问:“你昨知道?”老板娘说;“我闻到了你身上的硫磺气味,所以不好意思地问一句”。
孙队长暗自佩服这个妇女的嗅觉,承认自己是磺厂的管教干部。妇女马上给他泡了一杯茶说,“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孙队长说:“磺厂有一万多人,你想打听的是哪一个”,妇女说:“他叫秦永权,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因为打架伤了人,被送到磺厂劳改。”孙队长说:“你问的这个人我认识,就在我们二中队,表现还不错,安排在井门口抽风房,很负责。今年还准备评他为积极分子。”
旁边的几个女子听了,都凑了过来,原来他们和秦永权都是表兄妹关系。正谈话间,从室内走出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拉着孙队长的手不肯放,说她是秦永权的奶奶,这个孙儿是她一手带大的,从小很听话,没想在社会上跟着一帮朋友变坏了,她感谢孙队长在监狱里对孙儿的关心帮助,希望孙儿能立功受奖,尽快减刑出来,让她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孙儿变好后重新做人,说着说着,这个八十几的老人还要给他下跪,被孙队长双手扶住了。孙队长说,改造犯人是我们管教干部的责任,你不应感谢我,应感谢党,感谢政府。
刘晓初写这篇文章,主要是想告诉犯人,只要认真改造,出来还可以从新做人。文章登在《新生报》后,磺厂还专门组织了犯人对这篇文章的学习,因为里面写的都是磺厂的事,而作者,也是以前磺厂的犯人,更有帮助改造犯人的价值和意义。
《新生报》多次受到相关部门的表彰和奖励,刘晓初个人也获得两次优秀美编人员的奖状,《新人》连环画获得公安厅颁发的优秀作品奖。他把获得的奖状和奖金,全部寄回到开县的妹妹家,一是请家人放心,二是说明自己在外面过得还不错。
此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之际,在大街上,刘晓初亲眼目睹了当时西南局书记李井泉被斗的场面。头发花白时年已六十多岁的他,被红卫兵押着、戴着高帽子,在一路的“打倒”声中,居然还在向人群中的熟人打着招呼。
由于受文革的影响,报社的工作也处在半瘫痪状态,时办时停。有个家在重庆沙坪坝的编辑王先正,因耽心家里人参与武斗,便邀刘晓初陪他回家里去看一下。刘晓初也闲着没事,便同他一道回到他在重庆的家里。
王先正的妻子是建筑社的勤杂人员,有个女儿嫁到乐山,儿子在西南师范学校读书,但他说现在学校基本上没上课了,到学校去,主要是开批斗会,批斗的人,除了校长外,还有老师。学校住有工人宣传队。听王先正的儿子说,这几天批斗的是他们的美术老师苏葆桢。对苏葆桢,刘晓初见过他的画,也晓得他是一位很有名气的画家,听说在批他,刘晓初不觉一惊。
为了能够亲眼目睹这位画家的风采,第二天,他与王先正以家长的身份一同来到学校。校门口有红卫兵站岗,闲人是不允许进去的。校园里到处贴满了白纸写的“打倒西南地区学术权威”、“打倒资产阶级在西师的代理人”等标语。
学校大礼堂正在召开的是批斗校长的大会,批斗苏葆桢则是在美术系的一间教室,刘晓初他们去时,里面已坐满了人,主持会议的是工人宣传队,四个红卫兵押着苏老师到讲台上,他约模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胸前挂着一块“反动学术权威”的牌子。学生们先呼口号,接着是进行批斗,批斗的话题不外乎是他“身为无产阶级的教育工作者,不教学生画工农兵的光辉形象,不教学生画反映社会主义成就题材的宣传画,只教学生画一些资产阶级趣味的花鸟画,山水画,是严重的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说到激动时,有学生按着他的头,要他低头认罪,还把他挡住牌子的双手强行放下来。
令刘晓初没想到的是,批斗会结束后,苏葆桢老师竟然摘掉胸前的牌子朝地上一摔,迅速拿起一支粉笔,从左至右,在黑板上画了一条直线,然后在直线当中,又画了一个脸盆大的圆圈。大声对学生说:“你们把这一条直线和这个圆圈画好了,再来批斗我……”
批斗他的学生在惊诧之余,拿出直尺和圆规去量,苏老师画的直线和圆圈竟分毫不差。刘晓初不得不从心里暗自佩服这位艺术大师的深厚功底。
六十、
刘晓初在《新生报》只呆了一年多,报社就接到上级指示,宣布《新生报》停刊。
这天,闲着无事的刘晓初,出去想找几个熟人散散心,走了几家都关门插锁,来到青羊宫附近,他忽然想起,老家有一个堂兄,叫刘道中,就在成都住,来了年多时间,怎么就没有想到过他呢。虽然不知道堂兄的确切住址,刘晓初还是将青羊宫附近的大小巷子,将遇到的六七十来岁的老人问了个遍,最终未能打听到。
就在刘晓初坐在站台上等车的时候,他旁边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与他答讪,听说刘晓初是来找人,找一个叫刘道中的人,这个妇女说,我们厂里就有一个老工人叫刘道中,已退休多年了,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随后这个妇女站起来,指着前面说,就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一百米,有个巷子进去问问。
刘晓初顺着这个妇女所指的地方去问,果然问到一个叫刘道中的,住在陈家巷128号。开门的是一个举止得体的老人,老人告诉他,老伴已于两月前不幸去世。原来接待他的是堂嫂,堂嫂姓戴,是国民党元老戴季陶的侄女,出身书香门弟。刘晓初从她口中打听到不少堂兄的情况。聊着聊着,侄儿登恺,侄女登翔下班回来了,在他们的一再挽留下,刘晓初住了下来。第二天,侄儿侄女都没上班,专门陪他。刘道中的书房里,还保存着原貌,除了各种藏书,纸笔墨砚一应俱全。在侄儿侄女的要求下,刘晓初即兴给他们画了两幅山水画,一幅画的是敦好老家“七共碾”老屋外景,一幅是刘氏祖茔外景。
晚上,想到过去听到过的有关刘道中的传闻,刘晓初躺在铺上怎么也睡不着。
刘道中,字引直,生于民国三年(公元1904年),在开县敦草坝刘氏四大房三十多个道字辈排行中,他是老二。与刘晓初的么叔刘伟业一样,毕业于四川法学院。历任四川省长邓锡候秘书,四川省地方法院看守所所长,法院副院长、院长等职。
在刘晓初的记忆里,刘道中从小外出求学后,第一次回老家是给他父亲(刘晓初的四伯父)做六十大寿,逗留了二十余天。留下了一些趣闻。
第一个趣闻是,他回家时走到开县县城,看到一个过路的女学生,立即叫住她,问:“你是不是敦好刘家的?”这个女学生诧意地望了望刘道中,“你是哪个哟,我不认识你”。刘道中说:“你莫怕,我也是敦好的,姓刘。”这个女学生才承认自己确实姓刘,敦好的,叫刘肇初(小名青青),在开县女中读书。
女孩问刘道中是如何认出她是敦好刘氏子弟,刘道中说,主要是从你的长像特别是鼻子上看出来的,因为敦好刘氏子孙,鼻子都长得有点特别。
从这件小事,可以看出刘道中的观察力。
第二个趣闻是,他回老家给父亲做寿时的表现。因为母亲早逝,父亲续娶了一个女女佣人(人称李大嫂),在封建等级观念强烈的旧时代,一个财主老爷与一个女佣人结婚,是要受到非议的,所以当父亲写信来问他时,他当时也是坚决不答应的。这次回来给父亲做寿,当叩头时面对左边滕椅上坐着父亲,右边滕椅上坐着的继母时,他只给父亲叩了头,而不给继母叩头。旁边的人见了,就给李大嫂附耳低语,李大嫂会意,便进屋去将四伯母的遗像拿出来抱在胸前,这下刘道中就不得不叩头了。后来这个继母为刘家生了两个孩子,长大后被刘道中接到了成都去读的书。
成都解放后,刘道中没有去坐牢,而是当作一般人员保留了下来,在一个肥皂厂当工人直到退休。
六十一、
在刘道中家中,刘晓初脑子里又浮现一个人来,他叫陈克望。在敦好、正坝、紫水、高桥一带,说到陈克望不一定人人都晓得,但说到“陈博士”,几乎就无人不知了。在那山旮旯里,能认识几个字的人就不算不得了啦,而他能混到博士级别,在当地人的心目中,简直就是一个翰林学士般的人物了。
陈克望是他在家乡时的名字,外出求学后,他给自己重新取了一个名字,叫陈营生。陈营生曾有一段辉煌的过去,他先是就读于四川大学,后又就读于桂林大学,并获得博士学位,最初任教于川大,还兼任政府的一些工作。刘晓初在童年时,曾在一本《旅蓉同乡会刊》上读到过他的诗作,也曾在《西南日报》上看到他所写的一篇题为《遗产税探法》的文章,洋洋洋洒洒数千言。
陈营生离开开县前,已是开县中学的教员,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他张罗着办了一桩婚事。但陈营生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在花烛之夜,他并没有与这个女孩子同床。一是对父母的包办婚姻心里不快,二是女孩的长象他也不太满意,婚后第二天,他就悄悄跑到成都去了,让这个女孩子在家里守了几年活寡。几年后陈营生从成都回来给父亲做六十大寿,令人没想到的是,当着众人的面,在做寿期间,他对这个冷落了多年的媳妇格外热情,让父母和前来祝寿的人都以为,陈营生对这个媳妇他已经回心转意了。可是做完寿的第二天,人们却发现陈营生不见了,来到他的卧室,发现他的媳妇躺在床上昏睡,经抢救两天多后才醒来。
又过了几年,陈营生还没回来,为了不耽误那个女孩的终身,父母只好将她的退回给了女孩的娘家。
后有人怀疑陈营生那晚是在媳妇身上使用了麻醉药。再后来有人对陈营生孤独一身,后半生凄惨的遭遇,归结于他在对待那个女孩的问题上,损德所造成的报应。
陈营生离开开县后,先后读了两所大学,先在大学任教,后又作起报刊编辑,但一直没有找到个自己称心如意的女孩子。解放后在“省联社”(四川省合作总社)当了一个科长,并与一个女大学生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正准备结婚的时候,上级通知他到北京商业部去学习,当他学了几个月回来时,那个女大学生却与另一个男人闪电结婚了。受此打击,陈营生彻底崩溃,从此精神失常。
领导看到陈营生这个样子,便报上级批准,给了他一次性经济补偿,派人送他回到开县休养,补偿的钱交由当地民政部门保管,每月按时支付他的生活开支,他则被安排在西街谢林栋开的旅馆里,生活起居由旅馆的服务员照料。
每天,路过西街旅馆的人,都会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坐在旅馆门口的藤椅上,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开口骂人。如果遇到一个年轻漂亮点的女孩子,他就会走过去拉着她问:“你是大学生吗?你结过婚没有?你为什么不等我,要去嫁给别人?”。
当地群众将这一情况反映给公安机关后,公安机关后责成有关部门,将他送回到正坝老家,交给他的一个侄儿看管,民政部门也把那笔抚恤金全部交给了他侄儿。开始一段时间,侄儿对他倒还尽心尽力,请中医为他治疗,使他的病情得到一些好转,生活免强能自理,还能到处去串串门。后来侄儿起了歪心,说政府给他的钱已经用完,从此再不给他治疗,对他的生活也不管不问。陈营生成了一个无人看管的流浪汉,整天在村里村外到处乱转,遇到那家有红白喜事,帮写几幅对联,捡几颗火炮放一下,然后就去坐在席上。大多数人对他还是宽容的,偶尔也会有人把他从席上撵下来,叫他离开,但他只是对着主人笑笑,就又坐在席上去了。除此之外,他还到馆子去抹盘子(就是呆在馆子的某个角落,待到客人离开后,就去把客人没吃完的饭菜打扫干净)。
到了七十年代的时候,刘晓初听说,陈营生不再疯癫了,他自己搭建了个草蓬,生活已能自理,每天都到九岭八乡赶溜溜场摆地摊,干起算八字,看相占卜的营生,于是有人说他并不疯,以前是装疯的。后来又听人说,陈营生死了,死在道仙坪的一个水坑里,死后没人收尸,还是民政部门给埋了的。
六十二、
就在《新生报》停刊,人员即将解散时,有同事问他,绵阳地区川剧团你有没有熟人?听说那里要招聘美工。刘晓初说,绵阳川剧团里有好几个人也是从磺厂出来的,熟人当然有,而且作为《新生报》的编辑,他也曾到剧团去采访过,只是与剧团的领导不熟悉。
这天,刘晓初收拾好行装,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去向一个当地的朋友告别,朋友听说刘晓初要走了,便把他拉到个酒店,为他饯行。
饮酒间,这个朋友告诉刘晓初,自己的叔父是绵阳地区川剧团的团长,叫王忠文。他说叔父曾拜托过他,在社会上帮助物色一个有较高水平的画工,负责画舞台背景。以前因见刘晓初在报社干得好好的,所以没有与他提及,如今报社倒闭了,正好可以到他叔父的剧团去看看,现在还差不差美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刘晓初就持着这个朋友写给他叔父的信,坐车来到绵阳地区川剧团。
在绵阳川剧团,当刘晓初找到那个团长时,双方都不觉一惊。你猜为何?原来这个团长王忠文,竟是十多年前的老熟人。十年前,刘晓初经堂兄刘道坤介绍到万县川剧团画舞台画时,王忠文就在这个剧团。
当晚,王团长就在自己家里办了一桌酒席招待刘晓初,还将以前在万县地区一起共过事的几个人叫来作陪,他们是原万县川剧团唱小生的肖云生,原开县的袍哥大爷、唱花脸的杨厚贤,以及原万县地区文工团笛手周有文,打鼓的刘明成,吹黑管的周炳中,梁平县拉二胡的陶远贵。这些人基本上都曾因各种问题被判刑到磺厂劳改过,故友重逢,彼此谈起这十多年来的经历,自然是百感交集。
王团长很热情地收留了刘晓初,还在剧团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单间寝室(不少剧团老成员还住的集体宿舍),不仅如此,还安排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刘晓初叫她陈妈,是剧团职工的家属。),来照顾他的日常生活,帮助收拾屋子,洗洗衣服。
面对这样的特殊关照,刘晓初从内心十分感谢王团长,剧团的工资仍是每个月三十来元,与在报社的工资差不多,如果遇到剧团票房收入好,年终还有点奖金发放。
绵阳地区川剧团,是四川省公安厅办的,里面的骨干人员,除省内劳改刑满人员,也招了一些社会上有声誉的民间人士,其演出阵营和实力不低于成都川剧团。成都的一些著名戏剧家如演《上游庵》的著名演员陈书舫,演川剧《杜十娘》(后拍成电影)的廖静秋,陈慕莲等都来过剧团作指导,与绵阳剧团协作演出的几部戏,还拍成过电影。
川剧在绵阳已有近300年的历史,曾经有过无尽的荣耀和辉煌。据史料载,清乾隆至道光年代,是川剧在绵阳的兴起与成长阶段,那时,绵阳市各会馆和各地庙会都要演川剧,这种专门唱川的戏台在当时被称为“乐楼”,川剧是绵阳人的主流娱乐消遣形式。
随着文革的深入,剧团的生存也开始受到威胁,一是不准演古装戏,不准演帝王将相,只能演现代戏,主要是《红灯记》、《白毛女》、《红色娘子军》、《沙家浜》等。天天都是那几部样版戏,看的人就自然少了,再加上人人都在搞文攻武斗,剧团日渐冷落,最后被迫解散。
带着失落的心情,刘晓初一个人在街上溜哒,正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遇到一个人,这个人是刘晓初在奉节青龙磺厂劳改时,磺厂的一个管教干部,叫陈维新,打过招呼后,陈说他早已从磺厂调出来,如今在万县地区公安处电影队当队长。他问起刘晓初的近况,听说正在找事情做时,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个表弟叫朱叔伦,是湖北宜昌电影院的领导,又是宜昌电影公司的支部书记。我给你写封信,你去找他试试,看在他那里能不能找点事情做。
六十三、
刘晓初怀揣着陈维新的信,来到宜昌,见到朱叔能时,朱已从陈维新打去的电话中,知道了刘晓初的到来的目的。他不无遗憾地说,以前宜昌电影院的确差一个美工,可如今已招到了,目前不差人。当看到刘晓初十分沮丧的样子,他想了想又说:我来打个电话问问葛州坝330职工电影队差不差美工。
电话打通后,被告之正缺一个美工,刘晓初听了,大喜过望,带着朱叔能给他开的介绍信,脚不停歇地赶到330职工电影队。
330是葛州坝工程处的代号,330职工电影队就是为葛州坝工程的建设者和家属服务的。因电影队属于宜昌电影公司领导,所以朱叔能说得起话。
电影队里一共有七个人,一个队长,两个放映员,一个美工,一个灯光师和两个勤杂人员。队长叫陈亚辉,是重庆忠县人,他原来是宜昌市电影院的放映员,因工作积极肯干,提拔到这里当队长,他不仅负责这里的工作,还是宜昌西坝片区其他电影队的辅导员,为人真诚,业务能力强。
刘晓初报到时,是陈队长亲自为他填的表,他向刘晓初询问了一些情况,听说刘晓初以前在监狱里呆过,也没有半点歧视,还勉励他说:“你还这么年轻,又有绘画的手艺,只要好好干,今后一样会有前途。”当听说刘晓初是开县人(忠县与开县那时同属万县地区),初来窄到,对本地一点也不熟悉,作为老乡,他还特地安排了一个姓李的勤杂人员,来照顾他的生活,给他分了一间十几平方左右的寝室,里面的铺陈罩被(床上用品),简单的办公桌,洗脸架,都由单位上安排。上班第一个月,还免去了在伙食团吃饭的伙食费。
工作期间,陈队长还利用出差或学习的机会,从南京、上海、以及武汉等书店,买回有关“电影宣传画”方面的参考资料,供刘晓初学习。他对刘晓初说:“电影能否吸引观众,画好宣传画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工作。”
对领导的关怀重视,刘晓初只有将一腔感激之情,倾注在工作上,在330职工电影队的第一年,他创作的故事片《姻脂》,武术片《少林寺》的宣传画,即被送到武汉、南京、上海等地去参加了“电影宣传画”展览,获得了江苏与湖北的联展会上颁发的二等奖。同年在四川省举办的“电影宣传画创作展”,这是一次全国性征稿,由四川省广电局和峨嵋电影厂主办,展场设在成都市中心的蓉城电影院大厅,选出的参展作品共有两百多幅。他送去了两幅画《归心似箭》和《春眠不觉晓》参展,展出期间,刘晓初受邀来到成都,并在这里与陈曼殊再次见面。分别十多年,陈曼殊早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并在文化馆有稳定的职业。交谈中,自然也谈到王亚玲,王亚玲同样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只是由于身体不好,一直在家休养。
这次展出,所有的画都不评奖(为避奖金挂帅之嫌),只发了镜框参展证书,和一本精装笔记本作为纪念。他的那幅《归心似箭》宣传画,还是在《四川日报》的报道上,与其他几幅精选画作一同上了报。第二年,他绘制的幻灯片《洪水无情党有情》,获得宜昌地区电影宣传画优秀作品奖。
330职工电影队,是专为建葛洲坝工程的建设者和家属服务的一支电影放映队,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是我国万里长江上建设的第一个大坝,是长江三峡水利枢纽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伟大的工程,在世界上也是屈指可数的巨大水利枢纽工程之一。水利枢纽的设计水平和施工技术,都体现了我国当前水电建设的最新成就,是我国水电建设史上的里程碑。
六十四、
放映队所在的葛州坝工程住宅区,工人和家属有好几千人,商店、饭馆、医院、子弟学校,一应俱全,由于人口更集中,所以比当时的宜昌市还要热闹。
刘晓初在这里的工作比较轻松,就是每一周或半个月画一两幅大型的电影宣传画贴出去,其它时间就是写一些电影内容简介,报道要放映的影片目录。并且电影队也不是天天都有电影放,接到了新片子才放,每月大概放七八场,主要是周末这两天。那时没有什么娱乐,买电影票也需要开后门,天天都有人来找刘晓初问,近几天有没有电影放,放那些片子,还有人找他帮买位子好点的票。
完成本职工作后,刘晓初偶尔也在外面给人画点画,最初是一些熟人介绍的业务,后来知道他的人多了,便有主动来找他的,有私人,也有单位,以至放映队的同事都不无羡慕地对刘晓初说:你们这些搞美工的,一天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除了工资还能找外水。从这时起,刘晓初才开始有了一点储蓄。
宜昌地区电影公司办了一个影评刊物,叫《电影评论》,刘晓初多次在刊物上发表作品,他所写的《银幕与观众》在宜昌地区举办的影评文章中,获得优秀奖。
因工作出色,电影队的陈队长曾多次作过努力,想把刘晓初从临时工转为正式工,但均未能如愿。毕竟一个放影队的队长,关系和本事有限,还有,就是刘晓初的成份。尽管如此,刘晓初还是十分感激他,把他当恩人看。
两年后,队长陈亚辉被提升离开了330职工电影队,为他饯行时,大家都依依不舍,因为他在当地的人缘很好,330工程处的领导也来了,还有当地有头脸的人物。几年交往,刘晓初已与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认真地画了一幅题为《高山流水 》的山水画送给陈亚辉,陈队长拿着画,颇有些愧疚地对他说:“走之前很遗憾没能解决你的工作问题,随着年岁的增大,以后你要想成为正式员工就越来越困难了。”听到此,刘晓初为陈亚辉满满地倒上一杯酒,动情地说:“陈队长,莫这样说,你对我已经尽心了。”
送陈亚辉离开放映队时,陈亚辉握着刘晓初的手:“天生一人,必有一路。以后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朋友,有什么事来找我,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一定会帮忙。”
多么温暖的话语,多么诚挚的情谊,使刘晓初至今仍念念不忘。
新调来的队长叫廖静秋,是个女的,以前也是放映员,经过一段时间接触,刘晓初与她的关系同样相处得很好,廖是本地人,在当地的熟人自然很多,经常带一些女孩子来找刘晓初画袜底、枕头、背单之类的图案。看到刘晓初是单身,不时会送一些蔬菜、食品、或袜底、布鞋之类的物品给她。
廖静秋的文化程度不及陈亚辉,但为人很谦逊,逢年过节,她都要将全体电影队的工作人员请到家里去吃饭。
由于没有多少文化,廖静秋遇到写工作报告或总结时,都是找刘晓初代劳,遇到认不到的字,也是向刘晓初请教,因此在放映队里,大家都说刘晓初是廖队长的秘书。
随着放映队的工作量增加(从以前只给单位放映,增加到附近的机关、工厂、学校、建筑工地和郊区农村去放。),工作人员也由原来的六个人增加到十多个人。放映员大多是调来又调去,只有程从碧一直没有调走,
放映队的两个呆得最久的放映员,一个叫袁学梅,一个叫程从碧,都已成家。程从碧三十多岁,比刘晓初大不了多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性格开朗,与刘晓初在一起接触很合得来,刘晓初叫她程姐。在多年的接触中,逐渐发展成为亲如兄妹的感情。
由于关系特别好,程从碧常请刘晓初到她家去教女儿画画。闲聊中,也开玩笑说:“你我年龄差不了多少,看我的孩子大的都九岁了,你也该认真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刘晓初也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家庭背景和自身的情况给程从碧讲了,程从碧很同情地说,原来是这样,找时间我拜托老家人,看能不能在那里给你找一个合适的。
一天,刘晓初在教程从碧的女儿绘画时,小女孩问:“叔叔,咋没见到你的阿姨”刘晓初说:“叔叔没有阿姨?”,小女孩说:“我不信,你骗我,叔叔不小了,哪里会没有阿姨?”。
听了小女孩的话,刘晓初显得有些不自在地说,“你妈妈不是正在给叔叔找阿姨吗。”
六十五、
不久,程从碧果真在自己的老家为他物色了一个女孩,程的老家是湖北秭归县,她介绍的这个女孩是秭归县香溪镇的,和程有点亲戚关系。得到刘晓初认可后,程从碧专门请了一个假,从老家把那个女孩带了来。
女孩叫周莲碧,21岁,几年前初中毕业后,本来考上了高中的,因为家庭条件不好,便在家里帮父母亲干农活。
刘晓初与女孩见面时,双方都显得很拘束,一时找不到话说,坐在一旁的程从碧好不容易想出个话引子,她叫女儿“快去把刘叔叔的画拿出来给阿姨看”,女儿很快拿出好几张画来,这是刘晓初给她用于临募的画。这一招果然灵验,那女孩一下来了兴趣,在认真地看了刘晓初的画之后,对刘晓初说,其实她小时候也非常用喜欢画画,在家里绣的鞋底和枕头的花边都是自己画的。听到此,程从碧趁机对刘晓初说:既然她也喜欢,以后你可得好好教她。谈到画画,刘晓初自然不差话说,两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有了共同的语言。
女孩在程从碧家住了四天,四天里,刘晓初只要一有空隙就会来到程从碧家来,通过交谈,彼此了解了个人身世和家里的的一些情况。刘晓初发现,这个女孩,虽是出身在边僻的山村,但言谈举止还是十分得体,思想也比较成熟,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山苞谷”。当然出了交谈,他也向女孩传授了不少绘画的基本知识,还给她画过一张人体素描,此时,他才认真地端详起这个女孩来,她穿着丝光蓝上衣,裤子是黑色的卡纪布,脚穿绣花布鞋,头上扎着两条短辩子。在刘晓初眼里,长得虽不算漂亮,但也还算过得去,接近一米六左右的个子,可能是长年在农村劳动的缘故,皮肤有点黑。
那几天刘晓初几乎都是在程从碧家里吃饭,通过几天接触,两个人的心已靠得很近了,只是当刘晓初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征求女孩的意见时,她却为难地说,这是终身大事,她自己不敢作主,还得回家同父母商量,征求他们的意见才能决定。
听说女孩要走的头一天晚上,刘晓初才在饭馆里请了一次客,还把放映队的几个同事一齐叫去作了陪。吃完饭后,他们来到郊外散步。这是他两第一次以恋人的身份外出散步,一路上女孩也明确地说自己没意见,
关键就是看父母答不答应了,不过她回去后,会尽量作父母的工作。以后如能在一起,还得向刘晓初好好学画。言语中,也显露出希望如有机会,刘晓初能帮忙把她弄到放映队来,能向程姐那样作个放映员。
分手时,刘晓初将自己刚买不久的一块香港手表送给了她,还拿出二十元钱给她作路费,可她坚决不收。她也掏出一块自己亲手绣制的粉红色绣花手巾送给刘晓初。
月光下,一对恋人的身影久久地站立着,没有亲吻,没有拥抱。
第二天,刘晓初与程从碧一起把女孩送到轮船码头,临行时,她反复叮嘱刘晓初,要他尽早给单位上请个假,去她家与她的父母会一会面。
女孩离开后,刘晓初从程从碧那里了解到,女孩对他还是相当满意的,有一种欣赏和崇拜的心理,重要的是,她说刘晓初人老实、实在,能将终身托付这样的人,作为一个山旮旯里的女孩,是自己的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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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近照及简介

波吒,本名田小波,重庆市开州区人,事业单位管理干部,大学文化。重庆市作家协会、重庆市诗词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网签约作家,开州区评论家协会副会长。当地地方志协会理事,文化产业发展公司,农业科技开发公司文化顾问。

各类文章散见国内外三百余家报刊杂志,时有作品获奖入集。

参与编写、编辑出版的书籍二十余本,主编《开州田氏族谱》计八十余万字。作过多家内刊杂志编辑,文学网站、论坛副站长、常务理事、编辑、评论员。为单位和私企写过各类材料和软广告、策划书、专题片,演讲稿无数。出有微型诗集《豌豆苞谷》(团结出版社),另有长、中、短篇小说、散文、现代诗、古体诗、汉俳诗集等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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