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工场·小说」吴瑕|入赘

作者简介

吴瑕,河南商城人。热爱读书,醉心写作。记录生活点滴,展现小城民俗。愿意脚踩坚实深厚的土层,用安静的文字,记似水的年华。

入赘

“二牛,咋样?”大牛瞅着他,嘿嘿一笑,眼角堆起三角形的褶子,古铜色的皮肤紧绷在脸颊上,放着光。
二牛低着头没吭声。他拿脚尖不住地戳土坷垃,再用鞋底碾碎,黄土颗粒灌进鞋头子里了。
“哑巴啦?”大牛瞪他一眼,抬起下巴示意一下,“同意还是不同意,发个话呀!”
“哥,我再想想……”二牛吭哧半天,挤出一句话。
“还想个屁啊,都多大啦?别唧唧哝哝的了,放干脆点。这年头,找个女人成个家,容易吗?”
二牛把鞋头继续往土坷垃里戳,像撮箕一样,撮起半鞋子黄土,使劲甩出去。刷拉,土粒如子弹般飞出去了。
“好吧,你再琢磨琢磨。”大牛摇摇头,手别在背后,啪塔啪塔地走了,“半天不冷半天不滚,十个石磙压不出一个屁……”
二牛呆呆站着。风吹得柞木林子哗啦哗啦响。山头渐渐绿起来了,草皮舌头一样一寸寸舔着。褐色的树皮也湿润润的,一个个豆粒大的芽孢缀满枝头。快谷雨了。清明泡稻,谷雨下秧,节气不等人。
要不是为大个子惠珍的事,二牛早跟满仓他们到常州打工去了。想到惠珍,他不禁皱皱眉,黝黑发亮的皮肤绷得紧紧的。为什么是她呢,二牛苦闷地抿紧嘴唇,赌气似的踢出一鞋子黄土。“她都三十八岁了,还拖着俩孩子,”二牛寻思,“论长相,她倒不算丑,瘦高个,腿长腰细。瓜子脸,细眉细眼的……”二牛想起她端一盆搓好的衣服,蹲在大塘口的长石条上,挥舞起棒槌捶衣物时,四处飞溅的洗衣粉脏水溅到她脸上,发梢上,她拿袖子使劲一抹,身子晃悠几下,褂子朝后背扯去,露出腰上一块白花花的肉。
“惠珍是个苦命的女人,”二牛心软下来。他想起五年前,是腊月间吧,村里过年的气氛一天天浓起来。但一天晚上,村东头响起撕心裂肝的痛哭。人们惊慌失措地奔向那个凄凉的小院子,得知惠珍男人死去的消息。那时,他也在帮忙料理后事的行列中。据说男人是算好了账,拿到了工钱,在准备回家的夜晚猝死的。这样的事发生好几起了。先是在石山磕石子的老黑得了尘肺,还有凤子老公砌墙时从飘板上失足摔下来,当时就断了气。
那时他还是个虎虎有生气的后生,刚刚二十七岁,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在他眼里,早已结婚生娃的惠珍是个勤劳贤惠的大姐,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跟会她联系在一起。
但现实不容你不低头。三十二岁了,仍是光棍一条!他是条“苦槽猪”,自小没了爹娘,是跟着哥哥长大的。他能吃苦,手脚勤快,栽秧割稻、犁田打耙样样在行。他还有一双巧手,会破竹片编席棚。每年刚过完初五,他就随着包工头去工地砌墙,一直干到腊月二十以后才回。
时间过得真快。怎么一眨眼就三十二了呢?打了十几年工,他还住着三间小瓦房。
村里很多姑娘都嫁出去了。有时候二牛真恨生在清塘村,到处都是山,山路跟羊肠子一样拐弯抹角。如果在城镇盖不起房子,二牛怕是一辈子也娶不上老婆。
媒人催几次了。二牛知道,要是再不决定下来,这一出外又是一年,成家的希望更渺茫了。
“二牛,别犯傻了。女人家女人家,有了女人才像个家。”嫂子劝道,“惠珍才三十八呢,还没结扎,还能生。到时候生个一男半女,不就成一家人了么?”
二牛的心活泛起来。他想起惠珍那两个孩子,那个叫大壮的男孩子,大脑瓜,四方的脸,大大的黑眼睛,见人就憨憨地笑。
“那,啥时候结?”二牛蚊子似的问一句。
“越快越好!这眼看农忙季节来了,栽秧下种,那样活少了男人?”
   
   
“二牛,跟你商量个事。”惠珍弯着腰,利索地挖土坑,二牛端一钵子花生,往坑里丢两三粒。锄头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说。”二牛抬头瞅她一眼,又低头点花生。
“俺哥,你知道的,在莲花村当支书,赶上水库修路,他在大路沿盖了房子,老家只俺爸一个人,他多年肺病,也没人照顾。俺哥的意思,不如我们搬过去,先跟俺爸挤着住,过几年攒够钱了,我们再盖新房,地基有的是……”
“奥……”二牛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惠珍被毒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一绺头发垂下来,盖住她温和的眼睛。
搬走,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二牛多少次梦见自己走出山村,在城边盖一处大房子,出门就是平展展的大路。但真要搬走了,心里居然空落落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棵浮萍,顺着水漂,总是扎不下根。他想起嫂子的话,赶紧生个娃,有了孩子,日子才有奔头,夫妻感情才维系得牢靠。“长个心眼,趁年轻还能生养。惠珍当然无所谓,她招夫养子,把你当老黄牛使唤。等你老了,不是亲生的,隔着一层,谁是知冷知热的人?”
“二牛,你啥意见?你这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惠珍伸手把额前的头发掠到耳根,拿袖子揩揩汗。
“我听你的,你说咋做就咋做吧。”二牛低下头,用鞋底把沙土踩实,半天才吭吭哧哧几个字,“惠珍,我——我想……要个孩子……”
惠珍愣了一下。她继续挖着坑,半天没吭声。她理解二牛的意思,但她真不想再生孩子了。已经两个了,负担太重了。这一搬家,另起炉灶,不知得花多少钱呢。二牛给人家打路,活靠不住。逢着下连阴雨就停工,工钱难支,到年底一下子结算。平时家里开销,就指着死去的树生留下的钱。再说她以前月子没做好,落一身毛病,头疼脑热不断,药罐子不离身。她是真不想再生孩子了,甚至夫妻间的事,她也是勉强尽义务。生活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
“二牛,等搬家后再说吧。我胃疼病又犯了,嘴里直冒酸水。年轻时吃剩的冷的吃多了……”
二牛望着惠珍瘦削的黑脸庞,那尖尖的下巴,纤细的腰身,半天没吭声。他机械地抓一把花生米,丢进沙坑里。
   
   
“二牛,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嫂子把针在头皮里备两下,一针一针纳鞋底,“都怪你哥没本事,没替你娶个媳妇……后爹难当,吃力不讨好。你就是人家免费的长工……”
“大嫂,惠珍待我很好……大壮也听话……”
“呦,可就护着她啦!”嫂子扑哧笑了,拿针拔子一夹,呼的一声,粗粗的底线从厚实的鞋底子穿出来,“凭良心说,惠珍人不赖,是个居家过日子的。还好,只大壮一个儿子,不然将来娶儿媳妇有你受的!闺女倒不怕,姑娘将来只有贴娘家的……你这一到城边,可是到了她娘家的地盘了,凡事担待些,不然,有你的好日子过?”
“我知道,大嫂……”
“你是个实心眼的人,又没个嘴巴子,凡事长个心眼,莫尽吃哑巴亏!哎,惠珍有了么?”
“没呢。她身子不好……”
“不是我说她,没一把年纪,倒弄一身病!老蔡说媒时我就担心这一点,一个病秧子,不知还能生养么?如今生个娃是最稳妥的了……”
“会有的,大嫂……”
搬家忙了个把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零七碎八的东西不少。二牛虽然累,却感到很兴奋。终于走出大山了,凭着一身力气,不信混不好。等到攒够了钱,盖了房,他就有自己的家了。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多美气!
惠珍大哥为二牛一家落户忙前忙后。先是找生产队,然后开村委会议。村里人同情惠珍死了男人,带两个孩子不容易,都没二话。大哥把自己的田地都让她种着,还捡了邻居几块田。房子背后一片竹林,门前一个池塘。惠珍在对面山洼开了几块菜地。二牛跟着打路队到乡下打公路。逢着下雨天,他就回家帮惠珍种菜地,挑粪水,除鸡屎粪。他在屋山墙边盖了一间猪圈,买了两头猪仔。
“过年杀年猪,除去心肺肠肚,猪晃子,还能落十几斤猪油。”他和惠珍算计道。
“几张嘴嗷嗷叫,每天得多少食喂它!要是能到饭店倒潲水就好了。”惠珍疲惫地微笑着。从八月搬家以来,她一刻没停闲过,下巴越发尖了,胳膊细得只有别人手腕粗。
   
霜降过后,天寒起来了,风也凉飕飕的了。山里乌桕红了,木子壳炸开,露出白白的木子。逢着下雨的日子,二牛就骑车子连夜赶回家。
“老家种的红薯该起了。红薯根子烀猪食,中看的卖掉,裂口子的打粉……”二牛一想起钱攒得越来越多,眼睛直放光。他晒得又黑又瘦,打路特别累人,半夜三更打水泥浆,一夜只睡两三个小时。二牛倒在地上就能睡着。
惠珍抬头瞅着他。才几个月功夫,二牛明显见老了。眼角出现很深的皱纹。他的手粗糙得跟锉子一样,手掌结了厚厚的老茧。
“二牛,我有了。”惠珍坐在廊檐上,地上一大堆刚起的萝卜,她把萝卜缨子揪掉,削干净,丢进大盆里。外面下着雨,大塘雾蒙蒙一片。雨点落在水面上,泛起一个个水泡。今天周末,两个孩子都坐在堂屋的方桌前写作业。
“真的吗,惠珍?”二牛几乎跳了起来。他蹲下身子,一把抓住惠珍的手,“几个月了?咋不早告诉我?你还挑萝卜……”
“瞧你邪乎的!别嚷得人都听到了。”惠珍嗔怪地瞅他一眼,“才两个月……哪有那么娇贵?过去怀孩子,哪个不是肩挑手扛,不都过来了?”
这倒是的。二牛记得大嫂怀二侄子时,还大着肚子栽秧。但惠珍毕竟不年轻了,二牛还是不放心。
“那我不出去打路了,就在附近做泥水活吧,家里活也能带着做。”
二牛找到湾子里的来财,来财媳妇端阳跟惠珍是干姊妹,为人热心。他跟来财同龄,两个人最说得来。
“二牛哥,给你道喜啦,惠珍姐有了。这回你可以当爹啦!”端阳扯着大嗓门说。
“是啊是啊,俺妹同喜呵……”二牛乐得合不拢嘴。
“要分外小心呐,”端阳叮嘱道,“快四十了,算高龄孕妇了。惠珍姐又是个活巴子。头三个月要格外注意……”
“多谢俺妹提醒,我回去让你惠珍姐别太累着了。”二牛忙不迭答应着,低着头,喜滋滋地回去了。
二牛跟来财进城做泥水。他在工地像头老黄牛,只知道埋头干活。他是大师傅,掂把瓦刀,站在飘板上砌墙。北风跟小刀子似的,手指头很快裂开了。冰冷的水泥剌得裂口钻心地疼。工友们说着黄段子自娱自乐,来财尤其笑得肩膀直耸。二牛只是低着头,一砖一砖地砌上去。他想着惠珍也许正在院子里晒萝卜干,或者在山地起红薯。他忽然想起临走时忘了说一声,自己中午放工可以把红薯挑回家。他担心惠珍挑那么重的担子闪了腰。
惠珍腰没闪,但小产了。她挑两箩筐红薯回家,下坎时筐系子晃悠起来,她没刹住脚,从山坎摔下来,流产了。
二牛吓坏了。看着脸色煞白的惠珍,他不知怎么办才好。按照当地规矩,小产的女人要在外面住够七天。在端阳的指挥下,二牛搂一捆干稻草,在大塘嘴子一间牛棚里打个地铺,服侍惠珍躺下来。惠珍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二牛悲伤的脸。二牛跟个傻子似的垂头站在棚屋门口,一个劲搓着黝黑的大手,手背上糊的水泥浆没有洗掉,结成硬壳了。
“俺妹,这咋办呢……咋办呢……”二牛搓着大手,低着头,不敢看端阳。
“牛哥,别灰心。俗话说小丢孩,不过年。惠珍姐身子太虚了,气血弱了,带不住孩子。等休养好了,转过来了,怀孕还不容易?孩子迟早是有,不急这一时……”
“嗯,嗯,俺妹说得在理,俺听你的……”
惠珍虚弱地躺在草甸上,想着家里成堆的活计:萝卜干要腌,红薯必须搬回,菜地要浇粪水,一大盆衣服没洗,午饭没做,孩子们放学还是冷锅冷灶……她心急火燎,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心口爬。“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坐小月子,咋有脸见人呐?”惠珍脸朝里躺着,不住叹着气。
“大姐,这不是为了二牛哥吗?人家小你六岁,三十郎当岁,还是个棒劳力呐,不是山里穷娶不到媳妇,谁肯倒插门给别人养孩子?”端阳坐在门槛上,临时垒砌的土坯灶上放一把吊壶,正滋滋冒着热气。“大姐,我可告诉你啊,一定要给牛哥生个娃,不然你就不凭良心!”
“我知道二牛不容易……他一直不情愿招上门,也是没办法,好歹成一家人……能不能生,这也看缘分……”惠珍疲惫地闭上眼睛,乱糟糟的头发盖在她瘦削的脸上,下巴越发尖了。
   
   
当第二个孩子小产后,惠珍简直怕提生孩子的事。二牛仍像黄牛一样干活不要命。他一次次买来红糖鸡蛋,伺候惠珍做小月子。他相信端阳的话,“小丢孩,不过年”,生孩子是迟早的事。除去工地打工,他还在山地种了花生、红薯、棉花和油菜。他在竹园围了篱笆,养几十只鸡,猪圈里喂两头门猪。
大壮十七岁了,这几年如春天的树苗蹭蹭往上窜,居然跟继父一般高了。他皮肤黝黑,方头大脸,粗眉大眼,长臂大手,俨然一个大小伙了。初中毕业后,他表示不是读书的料,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出外打工了。
二牛感到,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小妮懂事勤快,放学后烀猪食,喂鸡,做饭炒菜。他放工回家,刚放下瓦刀,小妮就端来一把椅子,轻轻放在廊檐上,等二牛坐下来换掉满是水泥浆的球鞋。开饭了,二牛刚坐到桌前,小妮就盛一碗米饭,端端正正放在他面前,碗上架一双筷子。
“佬,吃饭。”小妮细声细气地说,她长得像惠珍,瓜子脸,细眉细眼。
“哎——”二牛应一声,嘿嘿笑着,“喊你妈来,一起吃。”吃饭时,惠珍总是一个劲给二牛夹菜,“长天白日的,泥水活又累人,吃饱才有力气。”
“娃也吃,”二牛把肉夹给孩子,“正长身体呢。珍,你也多吃点,我看你最近又瘦了。”
“我么,铁骨人,吃肉不长肉。”看着一家人亲亲热热吃饭,二牛跟儿女们相处得跟亲生的一样,惠珍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第三次怀孕后,惠珍格外小心,担挑之类的活都是二牛做。两个月时,惠珍弟媳芹子带她去乡卫生院检查,医生告诉她“胎心不稳,发育不良,随时有流产的可能。”
惠珍听得脸色发白,快哭出来了。
“哎呀,姐!”芹子撇撇嘴,瞟她一眼,“都一把年纪了,还生个啥子嘛!身边已经两个啦,再要一个,拿什么养活?”
“可是你二牛哥是童子门入的赘……”
“管他啥门呢。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自个愿意,现在有家有当的,谁又没亏待他!”
“你的意思……”惠珍怯怯地问。
“打了吧。”芹子说得轻描淡写,“万一发育不正常,生下来是个累赘,还不是你受罪?高龄产妇畸形率最高了……”
惠珍捂住胸口,一颗心突突乱跳,手心里都是汗。
“姐,跟你说,上面计生部门正催要指标呢,你弟急得猫抓似的!村里引产和人流的妇女才四个,离下达的任务还差得远呢。”
“那咋办?不会影响惠明的支书吧?”惠珍顾不上自己的事,又担心起娘家的事来。
“咋办,买呗——买大肚子,拉到计生指导站引产充数……姐,你这胎究竟保不住,不如充个数,就算买来的指标,还能补一笔营养费……”
“这……”惠珍心思活动了,“我回去跟二牛商量一下吧。”
“商量个啥,姐!”芹子厉声责备道,“生孩子受罪的还不是你?就说小产了,男人懂个啥?”
   
   
对惠珍怀孩子这个事,端阳一直是心存疑问的。自从惠珍被芹子领进城做了清宫手术后,她再也没有怀孕过。端阳怀疑芹子做了手脚,比如往子宫里放了节育环。但她问了惠珍好多次,惠珍都摇头否认,“没有的事,妹!我是年纪大了,怀不上了。”
端阳很为二牛抱不平。才三十多岁,累死累活的给人家养孩子,自个却没留下骨血。
“这都是命,”二牛叹口气,黑瘦的脸布满皱纹,一双青筋暴出的大手沾满水泥浆,“命里没有强求不来。为了生孩子,惠珍受了不多不少的罪。我也认命了……”
“好在大壮是个实诚孩子,闺女也尊敬你,什么真的假的,亲生的不认老子的也多得是!有两个孩子孝顺你,牛哥,这辈子也值了!”来财宽慰他道。
“那倒是真的,”二牛寻思,“大壮打工挣的钱一分不少地交给他妈,几个人一起混,三两年把房子盖起来,日子就好过了。”
二牛在四十二岁那年盖了一座两层的楼房,拉起一个院子,门楼子朝南。房后还是那片竹园,房前还是那个大塘。塘埂拓宽了,打上水泥面,村村通公路从二牛家山墙外直通到城里。二牛每天骑着摩托车进城做泥水,方便多了。
大壮谈了女朋友,是同到上海打工的女孩子。开始惠珍不同意,说不知根知底,将来不好相处。但及至看到女孩圆圆的脸和乌黑的大眼睛,一笑就露出两个小酒窝,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小妮初中毕业也出外了,家里忽然安静下来。每晚吃饭时,再没有小妮甜甜地一笑,给他端来椅子,盛一碗饭。他耳边只有猪圈里两头牙猪哼哼的声音,围栏里一群鸡咯咯哒哒的叫唤,或者惠珍絮絮叨叨着张家长李家短的琐事。但这难得的清净没有维持多久,大壮媳妇生下两个孩子后,两口子都到上海打工了,抚养教育孙子孙女的责任落在老两口肩上了。
“二牛哥,你这回可套住喽,这俩孩子够你和惠珍过了。隔代亲,小心孙子上你的头!”端阳每次见面,总开两句玩笑。
“莫提了,这两个小孬熊磨人得很!你姐和我现在比绳子拴得还紧呢!我得赶紧回去了,惠珍一个人领俩孩子,忙得饭还没吃到嘴呢……”
“不知二牛后悔招赘不?”端阳望着他电线杆似的背影喃喃道,“没儿没女的,替人家养孩子。”
“废话!”来财瞪她一眼,卸下肩头的犁,“有啥后悔的——成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日子有奔头,睡觉都要笑醒呢……”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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