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有奖大赛】尚远征丨请客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尚远征：1962年出生于山西永济。曾教过学，1985年至今在永济市农业银行供职。自幼酷爱文学艺术，在各级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多篇。
尚远征
一
厂办门前的小黑板上写着几个字：“骆厂长今天请客。”
“请客”，这个词既含蓄又文雅，时下也很盛行，称它为“高价饭”。无论是“请客”还是“高价饭”，人们都乐意接受，人之常情，礼尚往来，维系关系，蕴藏人情，这是好事嘛。
可是，“骆厂长今天请客”，大家就感觉不愉快了。
时值早班之际，职工们斜视了黑板上这几个字，然后匆匆走开，像吃了苍蝇喝了醋，一脸的厌恶和无奈。骆厂长任职一年多来，除婚丧嫁娶不算，什么待满月、贺寿、过十二岁、搬家、上学、参军等事情一处接着一处，搞得人喘不过气，回不过神。你不去不行，去了礼薄也不行。人家收了这么多礼，当你家里有事时，他却调走了，你怎么办？只能哑巴吃黄莲，自认倒霉。唉，谁让咱在人家屋檐下呢？谁让咱不当厂长呢？
这时，站出来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厂办公室主任冷明。
冷明上早班时只瞟了一眼小黑板上的那几个字，鼻子哼了一下，露出鄙夷的神色，匆匆走进办公室，拨响电话，叫来了副主任于洋。“骆厂长家又有什么事？”他问。
“不知道。”于洋笑眯眯的。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通知大家？”
沉默，尴尬中的沉默。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于洋：“冷主任，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你直说。”
“你就吃亏在这上面，有些事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最好。”
“你在威胁我？”
“你误会了。”
又是一阵沉默。
于洋尽管是个合同工，但工作有方，做人精明，办事圆滑，一笔好写，酒量极大，去年被厂长破格聘任为办公室副主任。冷明知道，如果再逼问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反而闹出去得罪骆厂长。他便换了话题，打破沉默：“你读过阿凡提的故事吗？”
“读过。”于洋有点莫名其妙。
“一位财主问阿凡提要正义还是要黄金，阿凡提说，对于财主来说，需要的是正义，因为财主那里正义太少。对于阿凡提自己来说，需要的是黄金，因为阿凡提主持正义，从来不缺乏正义，但是他没有黄金。”冷明说完就笑了起来，于洋跟着笑了。
二
冷明是个转业军人，跟了两任厂长，这是第三任。这些年，自认为不如自己的同事一个一个被提拔，他心里真不是滋味。是工作得不好？还是人品有问题？都不是！他常常也反思自己，觉得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每一任厂长都对他另眼看，甚至想将他从主任职位上推下去。有时，就连一些职工都对他不感冒。
深谙世事的老前辈给冷明把过脉：他的病根是——要社会适应他自己；开的药方是——他必须慢慢适应社会，方能进步。他却不以为然，身在局迷，总是个谜。比方说，你要一把锁子，他把旧锁子修修，送给你；你要安一部电话，他就把领导退下来的给你装上。你满意吗？公家的事，正常的事，又不要你掏腰包，你那么抠抠唆唆，领导会说你是“红管家”吗？再比方说，天气酷热，厂里姑娘穿着“一步裙”去上班，他把人家挡在厂门口，说：“白刷刷的大腿裸露在外面，成何体统？回家穿长裤去！”逢年过节，只要他发现谁给领导送礼，他会给你穿“小鞋”——诸如不给你批补助等等。有人好心规劝他，他反倒冷冰冰地扔一句：“我就见不得溜舔奉敬的！”职工们背地里说他是一根筋，彻头彻尾的一根筋！
靳厂长是冷明陪伴的第一任厂长。社会上狠刹大吃大喝风的那年，厂长给儿子结婚请客，他便积极响应，跑前跑后，在路途遥远的情况下，组织全厂人员安全准时到达。靳厂长感动得与他碰杯喝酒。不料，最后他竟把全厂职工的礼钱，一分不少地拿到县纠风办公室，振振有词地说：“我们靳厂长给儿子办喜事，有礼不收！这不，他责成我把这礼钱一一退还给本人。”于是，县纠风办以红头文件的形式迅速通报表扬了靳厂长。事后的一天，靳厂长见到冷明，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苦笑着说：“冷明啊，冷明！我总算认识了你！”
霍厂长是冷明陪伴的第二任厂长。霍厂长是个孝子，他母亲去逝那天，他哭得在地上滚圈圈。全厂的职工都去了，那悲痛的场面感染得大家直抹眼泪。冷明在礼房里既记账又收钱，忙得忠心耿耿。待埋了人，吃完酒席，客人走后，霍厂长找到冷明说：“肉菜还剩好几桌，怎么办？”冷明顺水推舟：“那就拉回咱职工灶吧！”霍厂长心存感激地说：“好，就这么办！”事后一个月的一天，通讯员小王找到冷明说：“冷主任，霍厂长叫我问你那几桌肉菜钱报了没有？”冷明先是一怔，继尔笑着说：“你给霍厂长说，职工随的礼，就是那几桌肉菜钱。”打这之后的一天，霍厂长见到冷明，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苦笑着说：“冷明啊，冷明！我总算看透了你！”
但，说归说，冷明就是这样一个人，名字是冷的，脸是冷的，人情也是冷的。
三
不管有没有骂过娘的，不管有没有心存抵触情绪的，不管有没有想躲开这次请客的，反正“骆厂长今天请客”的粉笔字变成了实际行动——全厂男男女女坐在了大巴车上，浩浩荡荡地向骆厂长家疾驰而去。
正值收获的季节，大路两边的田野里一派丰收的景象：玉米、苹果、葡萄、桃儿、杏儿……硕果累累。勤劳的农民们在都在田间忙着。
冷明自言自语地说：“物阜民康魅力农村啊！”
突然，大巴车急刹车，车座上的人猛然晃了一下，几乎栽倒，好在有座把的帮助，才免于碰伤。怎么了？怎么了？一双双眼睛透过驾座前的窗口，看到了可怕的一幕：两辆大货车“亲了嘴”，“头破血流”，面目全非，残不忍睹。交警们正在封锁现场，通行车辆被迫滞留。大家立刻意识到：这事故处理需要很长时间，又没有别的路通往骆厂长村子，怎么办呀？
冷明当即立断，征得大家同意，逐个收了礼钱，并一一记好账；同时，吩咐大巴司机调头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然后就有人嘀咕道：“这下给骆厂长省下了。”冷明没说话，只叫上于洋作为代表，走下大巴车，绕过事故现场，打上出租车，向骆厂长家驶去。
出租车到了村口，开不进村里去了。因为村中大道小巷塞满了车，好似小车展销会，五花八门，目不暇接。冷明和于洋只好下车步行。吃席的帐蓬老长老长的，摆有上百张桌子，里边赶集一样红伙。主事人高喉咙破噪子招呼客人入席就坐；跑堂的，提着水壶倒茶敬烟；熟人间，相互问候，客气有佳；还有性急的不等开席，要来酒菜，放开手脚，猜拳划令，声音高得吓人……远远看去，好像整个一条巷都晃荡起来。
好热闹的吃席，好排场的请客。
当热菜上到快一半的时候，骆厂长开始给每桌客人敬酒了。而此时，冷明一抬屁股，溜出了席棚，想回避一下。于洋急急追了出来，拉住冷明的手说：“冷主任，你这是怎么啦？”
冷明盯住于洋被酒烧得猪血一样红的脸说：“我不能吃这糊涂席！”于洋环视一下四周，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告诉你吧主任，今天骆厂长女儿家的孩子满月。”
冷明愤愤地说：“女儿出嫁应该上礼，女儿生了孩子满月还要上礼吗？”他说着摸摸口袋里厚厚的一沓子钱，那是全厂职工的礼钱。他毅然决然地走出门去。
于洋跟上来拉住冷明的胳膊说：“主任，你干啥呢？既然来了就吃了饭，上了礼再走吧。”
冷明甩开于洋的手，冷冷地说：“大家的钱也都是辛辛苦苦挣来养家糊口的钱。今天我当家了，回去把钱退给大家！”
第二天上班，冷明在厂门口碰见骆厂长。骆厂长拍拍他的肩膀，一脸的苦笑说：“冷明啊，冷明，我总算是服你了。你真是个好主任。”
冷明先是有点不自然，但很快就满脸阳光灿烂地对骆厂长笑着说：“谢谢厂长表扬。”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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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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