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位铁道兵战士
作者:李春芝

一
3月13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7点半从安康出发,之所以选择坐火车去紫阳,其实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祭奠一位铁道兵战士。在紫阳新华宾馆门前与早到一天从安徽六安护送沙明骨灰的夫人陈金林、儿子沙大雷、战友王永祥、陶声国、唐平和从西安专程赶来祭奠沙明的陕西省铁道兵文化联谊会副会长凌永明及王抗林、查新年、张有安、康福顺、紫阳志愿者崔明风、邹建军等一行14人汇合,前往芭蕉口。这一天,铁道兵沙明的部分骨灰撒播仪式在紫阳的芭蕉口举行。
正是春天,陕南紫阳山路两旁油菜花儿绽放一片金黄,还有满树粉嫩的桃花儿就像从天上漂落的云霞一般。车停在芭蕉口,一行人上了吊桥。这座由多条钢缆牵引悬空着的吊桥,人走在上面晃晃悠悠的。桥下就是绿色的任河水,在阳光的映衬下泛着美丽的波光。
祭奠仪式简单却不失庄重。在紫阳第一声邹建军的主持下,大家手捧黄色的菊花,依次走到桥心。沙明儿子手捧着父亲的骨灰,边洒边念叨着:爸,我们送您回紫阳了,回到你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您安息吧!
所有人面对着东面的方向,散播着鲜花,看着那些或黄或白的花瓣儿飘散在空中,被风卷起又吹落,然后随着任河水飘向远方……音乐是紫阳志愿者江淑芳选的,红色歌曲《铁道兵志在四方》,在对沙明进行着生命与精神的超度。可以说,从2010年认识沙明至今,他也是引领我走进铁道兵历史的一个重要人物。




二
沙明,一个普通工人的儿子,一个从事媒体工作40多年的电视人,但他同时也是一个从襄渝铁路线上英勇归来的铁道兵战士,一个切·格瓦拉式坚守信念,忠于理想的人。
1996年沙明和战友杨森、张广明第一次自驾车回到陕南紫阳,那一年的《安康日报·周末》刊发了他激情满怀的长篇通讯“英雄的铁道兵”让他走入了安康人民的视野。后来,他魂系三线,十多次回安康、到紫阳。即便是2006年在患肾癌第一次手术后,还继续坚持回陕南悼念牺牲的战友,组织战友为第二故乡的向阳、芭蕉学校捐款捐物,发动战友募捐为烈士陵园修路等爱心活动。特别是 2010年7月18日,紫阳县发生洪涝灾害,损失惨重,从网上得知后,沙明心急如焚,立即给紫阳县民政局汇去1000元聊表心意。同时,他也关爱着烈士的父母、子女的生活。战友李光文、刘光华牺牲后,他每年去探望,为李光文母亲黄德英争取困难补助,生病住院,他跑前跑后联系安排。组织连队战友远赴湖北枝江看望烈士刘光华父亲刘大林老人,为烈士遗腹子、女儿毛会玲寻找父亲毛恒章……
这位为传承铁道兵精神和铁道兵文化不知疲倦的奔波者的一次次善举不仅感动着他的铁道兵战友们,也深深地感动着我。想起2017年,为寻找46年前在紫阳高滩为当地群众输血的几位安徽战友,他带病开车,四处打听,劳累一天,终于打听到了输血战友的下落。6月初,在他的邀约下,我随同受助者女儿程前方、邹建军夫妇和紫阳县三线建设志愿者协会的10名志愿者一起来到安徽六安市答谢当年的亲人铁道兵,他又是忙着接待又是忙着联系当地电视台进行新闻报道……这一切似乎都发生在昨天,也注定成为我们永久的记忆。当然,刻在记忆里那些印记是不可磨灭、不被遗失的。





三
此后,我一直沉浸在《丰碑》的修改中,一段时间疏于再联系。但断断续续也知道一些他的近况,身体依然不是太好。但也能通过微信了解他的一些状况,在医院里他一边与病魔做着顽强的斗争,一边还做着公益。2019年11月,他在微信里发出一个消息,说收到了北京铁道兵文化联谊会寄来的奖状和奖杯,自己被评为2019年铁道兵文化公益之星。并感慨万千:文化涵盖了各个领域,人们也非常重视文化建设,如军旅文化,企业文化等,它们都是推动两个文明建设的动力,我们铁道兵消失35年了,这些年来,它军魂不散,文化生活活跃,尤其是军旅的怀旧文化通过对昔日的回忆及重返老战场,更是触景生情,特别不少老兵著书立传,赋诗作文,手机的普及,微信的便捷,使文化传播更加广泛。做为原铁道兵一份子,我对企业文化情有独钟,乐做公益事业,从2008年开始,每年我都要做几件弘扬正气的好事,十年如一日,尤其是在疾病缠身的情况下,也没中断。
住院3个多月了,感到缺少文化的寂寞,现身体逐渐恢复可写少量的字了,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多做公益事业。
最后还不忘总结一句:这说明一个人只要做点有益于社会的事,人们是不会忘记你的。
2020年1月18日,沙明又在微信圈发出这样一段话:
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要来临,我这个枯木也要发芽,进入生命的春天。
有些生命不以人们的意志来支配的,从表面上看它弱而萎,不堪一击,记得小时看长影《昆仑山上一颗草》兵站站长老伴开始不愿随老惠上昆仑山兵站,路上,老惠指着一束束迎风摇曳的小草,对惠嫂语重心长的说:“你看风吹不断,雨打不弯的小草都能在高山上生存,难道我们共产党员还不如一颗小草”。是的,在世上万物中不是以高大强壮为生命旺盛的标志,灭种的恐龙为什么灭种?就是吃了这个亏,而小小的蝼蚊靠自食其力却一直活到现在。
生命的脆弱和坚强是相对的,当然心态和意志也非常重要的,我住院一百多天,吊水打了近三百瓶,吃药换了近百种,无休无止的检查和几次较大的反复,都是死里逃生,特别许多针剂,药片让我忍受了极大的痛苦,生不如死。
室内洁白,室外漫白,我的视角,生活空间犹如囚笼,可我的心里世界一片广阔,因为手机让我了解了国内外消息,调节了生活的乐趣。
套用一位老干部的调侃:世界大事由联合国"古特雷斯负责,国内大事由大大当家,省内工作有锦斌,市里还有云飞在掌柱,我呢!天天坐在电视机旁,听听他们的工作汇报。
人要乐观、豁达,这样会看透一切,生死超出度外,心中就是艳阳天。他的一番感言让我们一度觉得他的病要好了,我还看见下面有原紫阳县副书记梅紫青和志愿者程前方等人的留言,邀约他病好了第14次回紫阳。
3月底,《丰碑》十易其稿,终于要送审出版社了。心情大好的我就把《丰碑》同时入选2019年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文艺重点扶持项目的消息通过微信发给了他,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呼应和互动。这个时候,新冠病毒开始蔓延,大家开始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关注武汉的疫情,没有多少人浏览微信圈了。我也时刻关注着疫情的进展情况。2020年4月17日,查新年大哥突然给我发来微信,说沙明于11点31分在安微六安去世。我急忙打开微信,果然看见他儿子用他微信发出的沙明走了的消息……
一时之间,圈里沙明的战友、朋友、文友都发文吊唁。我也翻开留在微信里的沙明照片,这是一张黑白照片:鬓染风霜,笑容凝重,深邃的目光穿过漫长的时空隧道凝望着远方。正午明媚的阳光不得不让他眯着眼睛,但挡不住那一丝的微笑和没有燃尽的热情……祭文如下:沙明曾在陕南修建了6年的襄渝铁路,退伍后回到家乡,任安徽六安市记者站站长,可他总忘不了陕南的青山绿水、火红岁月,忘不了他们用青春与血肉之躯开辟的康庄大道!
沙明生前有个遗愿:将自己的一部分骨灰撒播在紫阳,撒播在这个他魂牵梦绕的地方,这里曾经留下他青春足迹和美好的回忆。
我常想,一个人在生命中付出多少爱就会得到多少回报。沙明的战友们爱他,在他去世的这段时间里,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战友都撰文怀念他。在铁道兵文化网上随处可见怀念他的文章,随便打开,一首七律·悼沙明的诗便蹦了出来:
梨花映雨皖西开,
铁旅英魂驾鹤来。
曾为襄渝怀壮志,
肯将肝胆化尘埃。
紫阳烈迹心流血,
桥隧遗痕泪落腮。
十二次归应有意,
再挥劲笔赴瑶台。
作者 高翔
当然刻在战友们记忆中的,还有他的那首《我要回家》的诗:
这一天,不管是蒙蒙细雨,
还是朝霞满天。
这一路,不管是山高水远,
还是沟沟坎坎。
我都要回家,
再看一眼紫阳城,
芭蕉任河安新家。
回家!来到钟灵沟的小山坡, 回家!走进曾住过的茅草窝,回家!来到了昔日的修理场,回家!走进了悲怆的向阳沟。摸一摸我建过的桥梁,
看一看我打过的山洞。
走一走曾扛粮的吊桥,
爬一爬伐木走的栈道。
这里,是我青春萌动的地方,这里,是我流血流汗的战场,这里,是我锻练成长的溶炉,这里,是我魂牵梦绕的家乡。
40多年了,我常回家看看。每回一次,都在巨变。
襄渝复线,建成通车。
包茂高速,由此入川。
山城如画,碧水连天。
茶山青翠,民歌串串。
我回家,要吃一顿蒸盆子,
我回家,要喝一杯富硒茶。
我回家,要和姐妹们唱山歌,我回家,要和长眠的战友叙叙话。
回家!
这是我终身难忘的故土,
漂泊了一辈子。
魂在这留住, 根在这扎下 。
沙明终于回来了。回到陕南他的第二故乡紫阳。这里的不仅有他熟悉是山山水水,还有埋葬在这里和他一起战斗过的战友、往来如同亲人一般的老乡……
默立片刻,我们鞠躬行礼、向沙明告别!
当我们离开后,我的耳畔还久久回响着张有安那一声声粗犷的呼喊:沙明,回来了……岁月是烟不似烟,像死亡一样没有踪迹却无处不在,远看成荫近似无。恍然一梦,如黑夜笼罩,然而,当太阳一出,现实变得强大起来,面对街市的烟火,生命依然这般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