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松读史之大唐(154):吃瓜皇上与过劳死的大臣
第一篇 创始团队:最初的神明(154)
贞观四年这场著名的饭局,杜如晦已经无缘参加。因为他这年三月不幸病故,年仅四十六岁。这也是为什么,在王珪对宰相们的评价中,有房玄龄而无杜如晦。
杜如晦的死对李世民是个打击。从生病到去世,各种关心和待遇不用说了。人死之后还念念不忘。吃到一个瓜觉得味道不错,想起杜如晦,心里难过得吃不下,叫人把剩下半块给他灵位前送去;赏给房玄龄一根腰带,想起好端端的双人组合少掉一个,又开始流眼泪,叫人拿根金腰带去祭奠;某日梦到杜如晦栩栩如生,第二天又拉着房玄龄哭一场,派人到御膳房,把自己当天的伙食打包一份给杜如晦供上。他亲自写个条子,给贴身秘书虞世南,说'联与如晦,君臣一体’。史书给了个评价,叫'终始恩遇,未之有焉’。
杜如晦英年早逝,房玄龄后面活到七十多岁,得到待遇和杜如晦差不多。他们三人,算是历史上比较少见的君臣情义善始善终的例子。
王珪评价的六个人里,第三个是中书令温彦博。
“三省六部制”里,中书省大家一般给它的定位是'草拟诏令’——替皇上写写文件。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全面,它还负责一项不说更重要、起码也是同等重要的事情——向皇上汇报。
当时中央运作的方式叫'中书取旨、门下封驳,尚书奉而行之。’大体流程是:皇上定了一个事,中书省给它写成文件,发往门下省审核;有问题,门下省提出修改意见发还中书省,修改到没问题了,作为中央正式文件发给尚书省;尚书省拿到文件,交由各部具体办理执行。
“三省六部制”
这里面就有个问题:皇上要定的那个'事’从哪里来?当然也可能从他自己脑子里蹦出来,但更多的,还是从底下各个部门那里报上来。皇上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全国那么多事,哪些该报哪些不该报、哪个先报哪个后报;具体到某个事上,说多说少、说好说坏,都有讲究。一些重要的事情开会讨论,哪个上会哪个不上会、哪个先讨论哪个后讨论,同样有讲究。所有这些事情,负责操办的都是中书省。
所以任何时候,中书省都是一个不可缺少、超级重要的部门。你可以给它改名字,叫'内阁’、或者叫'上书房’、'军机处’,但绝对不能没有它。
在中书省干,有什么样的要求呢?以一个能力突出、名叫颜师古的干部为例子,对他大家的评价是'谙练时事,长于文法、达于政理。’一要熟悉时事民生,二要清楚治国理政的道道,三还要写得一手好文章。
作为距离皇上最近的部门,中书省有个特点:皇上勤快的时候,它的担子就重;皇上懒散的时候,它的权力就大。而我们的温彦博同志,碰上了超级勤快的李世民。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温宰相的工作状态:起得比皇上早、睡得比皇上迟,各部门上来的报告他要先看、皇上不明白的他要能解释,重大问题还要有自己的意见。开会研究个事,别人开完会一拍屁股走了,他还要组织人写文件。可别小看写文件,'笔杆子枪杆子,革命全靠这两杆子。’他那文件落款是皇上,文件影响人心、文件体现政治,丝毫马虎不得。
温彦博干得怎么样呢?前面王珪给他的评价是:'敷奏详明、出纳惟允。’——拟个材料、报告个事情,既详细明确,又分析允当,应该说是相当称职的。
李世民这个人,一贯要求比较严、又很勤奋,在他手下干是很辛苦的。杜如晦这样因病早逝的不说,明确过劳死的大臣就有两位,一个叫岑文本,另一个就是温彦博。这两人都是中书令,你就知道这位置有多辛苦了。
给他们定性过劳死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自己。温彦博去世后,他对身边人说:“温彦博同志一生为国操劳。这两年,我已经发现他精力憔悴、快撑不住了。后悔没叫他早点休息,本来搞不好还可以多活两年。”('彦博以忧国之故,劳精竭神。我见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纵其闲逸,致夭性灵。’)
温彦博好歹还是在家中病故,岑文本竟在出差途中倒下。当时李世民率军攻打高句丽,随行的岑文本被繁重的事务压倒,走到北京那块暴病身亡。李世民之前就觉得他不对劲,对旁人表示担心:“文本和我一块出来,搞不好不能一块回去了。”岑死之夜,军中击起警戒的急鼓。他伤心地说:今日文本亡故,不忍听见钲鼓之声。命停止当天夜警。(其夕,太宗闻严鼓之声,曰:“文本殒逝,情深恻怛。今宵夜警,所不忍闻。”命停之。)
中书中书,等于是中央秘书。中书令,相当于中央秘书长。秘书这种岗位,真要干好是不容易的。尤其大领导的秘书,一要'勤’、二要'通’,三还要'谨’。前面颜师古虽然有通才,但他有个缺点:比较牛气,而且老喜欢和官二代富二代混在一起。秘书是'掌机务’的,要做人低调嘴巴严,你这样子领导能喜欢吗?李世民后来坚决给他换掉,一次还当面批评:“你才学是可以的,但为人居官,就差了那么一点。今天这样子该怪谁呢?以后自己要多注意!”
温彦博和岑文本,两人都性情忠谨。温彦博前次张瑾兵败时被俘,突厥知道他是中书省的高级干部,掌握不少机密,严词逼问。温彦博咬紧牙关打死也不说,突厥学当年匈奴对付苏武那招,给他囚禁到'阴山苦寒之地’,后面双方关系缓和才放回来。岑文本更低调。他文才堪比颜师古,做中书舍人专门负责写诏令。事情多的时候,一人口授、六七个书僮同时记录,思如泉涌、出口成章,'须臾即成、殆尽其妙。’水平够高吧?后面升官做了中书令,大家来道喜,他老先生倒好,认为自己非亲非旧的做宰相,压力山大。对来的人说:“今天不接受祝贺,只接受吊唁!”搞得大家莫名其妙。有人劝他在位置上多捞几个,他长叹一声:“我本南方一布衣,当年徒步来到京城,最大的愿望就是混个处级干部。没想到无汗马之劳,就凭一支笔写写材料,竟然做到宰相这样的大官。领着国家的高工资,心里已经惶恐不安、怕得要命,千万不要再跟我说什么置办产业的事了!”(文本叹曰:“南方一布衣,徒步入关,畴昔之望,不过秘书郎、一县令耳。而无汗马之劳,徒以文墨致位中书令,斯亦极矣!荷俸禄之重,为惧已多,何得更言产业乎!”)
天下之宝,固当与天下共之。李世民得天下之才,与之共治天下。如温彦博、岑文本二人,虽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总算奉身为国、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