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高考
高考已经过了好几天,憋不住,还是凑几句,以表达对高考的敬意。
高考于我记忆是深刻的,我应该是79年毕业,因为生病,初一时休学一年。到了高中自然就推迟一年,80年高中才毕业。 其实高考于我真的没有多少感想,总觉得那是我无法企及并与我无缘的事。
家里人口多,兄弟姐妹5个,母亲长年生病,就靠父亲一人在生产队里干活。读书对我来说是一个副业,每天砍草、放牛、弄猪食的时间远远超过读书时间,之后才轮到看书,彼时已经精疲力竭,哪里还有精力看书。
78年上高中时,班级里一些耽误了青春的大龄青年,放弃家里的农活,在学校的里背着一只黄色的军用书包,在课堂上与我们一起复习,一起上课,一起晚自习。他们不分昼夜,在昏黄的路灯下,在过道的煤油灯前,就像着了魔如饥似渴地看书,想借此摆脱在农村的命运,想追回那逝去的青春。他们整天做题,偶尔回去拿一些生活用品,有时他们老婆带着孩子将炒好的咸菜送来。
看着这些大哥大姐们那学习的劲头和热情,我觉得自己这个小屁孩哪里是读书的料,他们才是真正想读书能读书的人呐。
其实尽管心里对高考心存向往,但高不可攀心理的门坎还是像一堵墙横亘在我的面前。从内心说,我还是有一股心有不甘的冲动。所以在没有放牛的日子,我尽可能在老师办公室找一些报刊,摘抄上面的词语,或在教室多看会书。或每天放牛回来,偷偷摸摸地将课本拿出来看到半夜,母亲知道我的心思,为了陪伴我,并防止打扰我,就经常在门外转悠,直到深夜我看书结束。
1980年的高考,那时如果填报中专,就在本镇参加考试,如果填报本科以上的专业,就要到县城去考试。
我没有那么高的理想,也没有那个水平,更无那样的胆量。于是没有任何悬念,就留在了镇里参加高考,随便填报了几所没有听说过的专科学校。
那时能考上一个专科院校,就意味着能包分配、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吃公家饭、有一个国家户口,成为公家的人。这在当时简直是天大的事情,我哪敢有那样的奢望。
高考,就在白马中学进大门的两间教室里进行,黑板上,老师用粉笔写了“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几个美术字,异常耀眼。人不多,因为多数人进城参加填报本科志愿的高考去了。我和几个和我一样没有胆量没有水平的考生,可有可无的在学校里,将钢笔水吸满,准备好文具,等待着考试的那一声铃声。没有严肃的气氛、没有家长的送考、也没有什么交警的交通保障。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群为了完成规定任务的娃娃。
老师对我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我反正是垫底的角色,我自己也没有多大的信心,和大家一样,就像对待平时的某一场考试。试卷最后的应用题,还有附加题,我简直像看天书一样,完全看不懂。那是给成绩好的同学准备的,与我无关,直接放过,我一会就做好了。
收起文具,直奔家里。五里路,一会到家。父母不在,猪早已扒在栅栏上,嗷嗷直叫,我赶紧将他们侍候好。自己再弄点吃的,又向学校出发。到学校时,考试还没有开始,我就坐在学校的草坪上,等待下场考试的铃声。
虽然手里拿着下午考试的课本,实际上根本看不进去。说心里不紧张,那是假话,其实我心里一直不服气,不就那么几道题吗?为什么就不能做出来,考不好呢。每次考完出来,没有做出的题目就会瞬间在大脑中解开了。可一到考场,大脑立马短路。我自己也给自己安慰,这毕竟是高考,毕竟是解决人生的终生大事,哪会那么简单呢。
随意地、没有任何实际准备、仅有空洞想法的我,经历了一场没有任何波澜的高考,就如在水中扔了一粒石子一样,甚至波纹都没有泛起就结束了。
名落孙山是必然的结局。
考试结束,家里没有人提起,村里人也没有谁问过。只有几个村里人却偶尔在议论:考大学不是我们农村人玩的。
我赶紧去干应该干的农活,砍草、放牛、弄猪草、刨草皮、薅黄豆和山芋草。一些同学去做了木匠、漆匠,家里有背景的都到乡里社办厂、水泥厂、供销社、粮管所上班。
没有背景,我只能在家里干农活。个子又小,只能干 一些手上活。在炎热的天气里干活,尽管累,但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公平,祖宗几代都是农民,没有高官和有钱的亲戚,命运只能如此。有时静下来,就想,高考有多难呢,不就是那么一点东西吗,不就是那几本书上的内容吗。考试虽然没有考好,可考试一过为什么又会了呢,我还是想试试一下运气,总想:如果细心一点,那些题目应该是会做的。表面冷漠,我内心火热,有时恨得自己手心出汗,高考的热情之火已经被悄悄的点燃起来。
一天,我刚刚砍草回来,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我的语文老师张全洪老师。三十多岁,长得比较急,俨然一个小老头。个子只有一米五、四的样子,佝偻着背,戴着高度近视的眼镜,一个人坐在我家门口的一只小板凳上。原来他是来劝我再去复读的,他对我充满了信心。就我家的经济条件肯定没戏,就我的文化水平也没有指望,就周围人的看法也比较一致:放牛的胚子。但就我内心的愿望来说,还是想拼搏一下。能够走进吃公家饭的门,跨出祖辈耕种的这块农田,我还是有自己的强烈想法。
我说:老师,我的确想复读,可家里条件不知道能不能允许,父母也不知道同意不同意。张老师说,你父母的工作我来做。不料,母亲一口答应。张老师说,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从理科改读文科,否则不能去复习。其实我喜欢物理和化学课的,因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在那时是主流。但张老师说这是复读的先决条件,否则不允许我复读,为了能复习,我只得屈从。
那时的文科考试主要是以背诵为主,主观性试题毕竟不多。这样的决定也是张老师的一片苦心。
我从毕业了的同学那里借来了历史和地理课本,尽管不全,但毕竟有一些课本在手,心中总觉得踏实许多。
80年的下半年,我又开始了复读,在磕磕碰碰中走进了我第二年的高考生活。复习是艰苦的,也是充实的。因为还要顾及家里的家畜和农活,不能住校,放学回来依然是干农活,结束之后才是看书时间。
油灯下,天热,蚊子又多。点一根像树枝一样粗的蚊香,看到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时才往床上一倒。第二天一早将活干完再去上课,跑到学校时衣服全部湿透,特别是冬天,潮湿的衣服粘在背上,一会功夫,又冷得受不了。
然而,我内心还是顽强地对抗着一切外来的压力和生活贫乏带来的困难。老师们主要精力放往届生身上。虽然我也在复习,但是仅仅由几个兼职老师可有可无的应付着。而往届生那些师兄们还在顽强地坚持着他们的目标,与我们一道复习,他们没有羞愧、没有退却、没有放弃和气馁。他们想摆脱命运,想作最后的拼搏。他们的精神鼓励着我。
虽然在村里一些人的白眼中,我像做贼一样,考大学就像天方夜谭。对于我就像白日做梦,但我还是在他们疑惑和质疑的目光中,在他们的窃窃私语中,穿着哥哥肥大的拖在地上的裤子,姐姐的咖啡色带有破洞的褂子,每天穿过陈家棚子的田野,跨过张家棚子前的河沟,蹚过圩家坝,去学校寻找自己的梦想。
终于到了高考的时候。记得81年高考开始不再分专科与本科考场,所有报考学生全部去溧水城区参加高考。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候呀,第一次上县城,第一次参加有本科志愿的高考。
母亲将我喊到面前,说:一定要考出好成绩,千万不要像你爸爸这样天天头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她告诉我邻村的河子考上了,侉子考上了,备友考上了,张平考上了。母亲掏出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几块钱,塞在我手里,除了交给老师的住宿费,我还有两毛钱。母亲嘴里那些考上的师兄们在激励着我,他们假期回来是多么地吸引人哟。他们是我的榜样,是我的人生路灯,吸引着我照亮着我。
我穿着堂弟的宽大褂子,在老师的带领下,兜里揣着两毛钱,去参加人生的大考。公家饭、国家户口、一份稳定工作就在眼前,也暗暗鼓励着我诱惑着我,再说谁不想呢。大学生,那可是天之骄子,众人眼里的明星,社会的宠儿。虽然嘴上不说,可大家心里都在较劲,都想把自己平时所学都能发挥出来,能成为一名公家人。
依然在懵懵懂懂中完成了高考,我从学校打着赤脚,生怕把借来的鞋子搞脏,从6、7里外的学校赶回家。一到家,我还了衣服和鞋子,打着赤膊,赤着脚,身上晒得通红,在责任田里砍薄荷。又高又硬的薄荷比我还高,很难砍断,我隐没在田野之中,一根或几根地砍着那姆指粗的薄荷。
这天,骄阳似火,我像一只烧红的大虾,猫在地里。正在砍的时候,田埂上有一个声音在喊:管荣保——我立起身子,在明晃晃的日光里,远远地看见又是当年那个佝偻的身影:张老师!他扶着高度近视有瓶底厚的眼镜,高声喊:上来。
我赶紧跑上来,张老师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笑嘻嘻地问:今年语文考多少,我说50多分,他说:你这个鬼头,哄我。我说真的,平时也就这样。100分的试卷平时模拟我最多及格,很少考过高分。虽然我内心真实估分约70分左右,我还是不敢说出来。也许是祖坟上的蒿子长得粗,今年破天荒地考了86分。张老师高兴地对我说,你准备一下准备去参加体检吧。
天呐,也就是说我有资格参加体检了,过了体检分数线,也许下面就有可能被录取。我内心掩饰着极大的喜悦,张老师不停的说:不错不错!
第二次高考,我终于没有辜负母亲的希望,没有辜负张老师的允许我复读的嘱托。参加完体检,不久就收到一只由邻村的一个堂弟带来的大信封,是扬州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记得通知书就像一个奖状,录取的是扬州师院中文系。虽然那时的老师地位还很低下,但毕竟可以捧上铁饭碗,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哟。
说要转正户口,母亲赶紧叫大哥去借粮食,先将我的粮食上缴计划交上,才能转出户口。大哥在东家西家借了几百斤粮食,终于把我应该上缴的粮食计划交完,我终于转出了户口。从那一刻,我总算成了一个吃国家饭的人了,是一个有工业户口的人了。
我向母亲要了一元钱,在大队部小店买了一包糖果,惭愧地交给数学老师,请他给任课老师发一发。看着手里的那一小包糖果,我知道那不足以表达我对老师的感恩之情,但只能如此,因为学费在哪里,我还不知道,父母如何解决更没有谱。
后来的情况,就是按照通常的流水,在大学的学习,直到工作。
高考尽管是一卷定终生,虽然有些偶然因素存在,但谁能说还有比这更加客观公正和科学的方法呢。而对于高考,他能让让千千万万的学子心生希望,胸怀憧憬,有机会在更高的平台上展示自己的抱负和才华。当然事业无贵贱,而高考始终是一个有梦想人的崇高追求,也是人生的一次体验和尝试。没有考上的毕竟是大多数,他们事业也很辉煌,而高考依然是神圣和值得崇敬。
今天,那些与我当年一样心怀理想的孩子们,他们心存希望,胸怀抱负,去人生之路拼搏。那是因为人总归要有信念有理想,否则那就不叫青年,社会也不能进步。看到他们,看到高考,我依然要说:向高考致敬,向参与高考的每个莘莘学子致敬,向心怀理想的年青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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