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修辞需要节省

         徐俊国

诗人可以比较轻松地进入小说和散文的阅读之中,而小说家和散文家却很少愿意耗费精力和心智去破解诗歌之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那些被修辞五花大绑的语言让他们心生畏惧。自古以来,诗人的优越感却正来自于此:他掌握并放大着语言最奥秘、最神奇的那部分。某些时候,即使某些诗人在语言认知和使用过程中因为捉襟见肘而洋相百出,也有可能被某种幌子拔高为“创新”。在公共语言和大众美学面前,太自信的诗人往往会深陷“当局者迷”的尴尬。

  

  当下中国诗坛,因为泡沫文化和精神快餐的影响,一部分不满足于传统的诗人因为没有能力继承传统,他们开始注重诗歌表层效果的制造和包装,装饰越来越多,修辞越来越密,技巧越来越明显。他们认为,一首诗要像诗,那每一句都要有诗意,每一个地方都要有修辞,这样才能唬住人。这恰恰是不自信的表现。如果真拿阿什伯利每一行至少要有两个“兴趣点”的标准来衡量诗的好坏,那么,“床前明月光”、“大漠孤烟直”这样的中国经典首先要被毙掉。

  

  和其他文学体裁相比,诗歌一直是简约主义的艺术。一味地追求语言的繁复和茂盛的诗意,不但失去了简约的力量,而且造成了对语言的铺张浪费。面对伟大的汉语言,我们理应怀有一颗敬畏之心,学会节省。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有句名言“少即是多”,他追求细部和精准的比例。诗歌也如此,语言的妙处,在少,在精确,而不是堆砌词语,含糊其辞。

  

  回望朦胧诗,那一代诗人虽然大量运用各种修辞手段,但他们达意,及物。朦胧诗不但不朦胧,反而明确,到位,绝不含糊其辞,更不炫技和卖弄。八十年代的北岛们,为什么恰恰在帕斯捷尔纳克、曼德尔斯塔姆等这些外国诗人那里得到了精神和诗歌上的双重共鸣?艰难的现实背景和复杂的写作语境,点燃了彼此。一代诗人,或不同国籍的诗人,有时候会不约而同地选择类似的修辞策略,这是宿命。仔细研究一下帕斯捷尔纳克和曼德尔斯塔姆等诗人就会发现,他们诗中的修辞不是强加上去的,而是自然而然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二月,墨水足够用来哭泣\大放悲声抒写二月,\一直到轰响的泥泞\燃起黑色的春天”;“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我冻得全身颤抖\我多想从此沉默\而黄金在天空舞蹈\命令我放声高歌。”这些由最简单的句式、最基本的修辞所组成的诗句,却暗含着丰富的内蕴,透射出震撼心灵的诗歌张力。

  

  一个诗人的成长历程中总要有一个醉心于语言和技巧的阶段,但如果一直在此阶段徘徊不前,诗歌就难免漏出做作的痕迹。故意在清水里滴进蜂蜜或血,在芙蓉上刻满符号或咒语,这种太聪明的高智商写作不一定能蒙蔽所有的读者。“诗人中的诗人”博尔赫斯曾坦率地说,年轻时总喜欢显示自己“聪明的创新”,甚至把一辆电车看作一个人扛着枪,后来幡然醒悟,修订早期诗作时,明智地对其中的巴洛克装饰进行清除。

  

  不是现有的语言和技巧不够用,而是我们根本没有参透其中的奥妙,更谈不上得心应手。不要总是信奉什么后现代、后后现代,轻易炫耀自己又创造了什么新流派,“诗歌进化论”是靠不住的。即使再过100年,唐诗宋词和《诗经》也显现不出任何落后的势态。

  

  有限的修辞可以写出无限的诗,没有比喻的诗也可能成为千古名句。

  

灯光不用任何修辞就可以照亮世界。

徐俊国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gwy888

  选稿编辑: 阿依古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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