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月亮和六便士》女性读者的几点提示
本文导读:
囿于作家生活的时代、限于主人公所置身的社会,有必要对即将加入《月亮和六便士》读者阵营的女性朋友们做几点提示。
英国作家毛姆的代表作《月亮和六便士》是一个精彩且富有内涵的故事。他以同时代伟大画家高更的人生经历为蓝本,塑造出画家史特利克兰波澜壮阔甚至惊世骇俗的一生,更通过细致入微的描写,展示剖解了伟大艺术家丰富的内心世界,引发了读者一百多年来对于生活理想的不懈思辨与感慨。
一部脍炙人口的文学经典,自然是老少皆宜人人皆可读之感悟之。不过我倒觉得,囿于作家生活的时代、限于主人公所置身的社会,有必要对即将加入《月亮和六便士》读者阵营的女性朋友们做几点提示。注意到这些问题,方能汲取营养,真正开卷有益。
提示之一:特定时代对女性形象的打压
我们通过作家生平不难发现,毛姆本人和丘吉尔一样,同为出生于大英帝国傲视天下之际,逝世于大英帝国日薄西山之时,整个生命历程与帝国的光辉完全同步。因此,在他的作品中,总会丝丝扣扣或多或少洋溢盎格鲁撒克逊式的高傲,《月亮和六便士》也不例外。
在毛姆的时代,遑论远东非洲南太平洋这些“未开化地区”,即便美利坚英伦三岛,女性公民都是不享有选举权的“第二性”。与男性相比,女性在诸多领域处于先天弱势,温顺服从忍让奉献,才是当时社会公认的妇德之一。因此,史特利克兰夫人、施特洛夫夫人和土著少女艾塔这三位书中的主要女性人物,无一例外受困于时代,形象干涩苍白,成为营造史特利克兰“正面形象”的牺牲品。
史特利克兰夫人是个典型传统的英国中产阶级女性。在和自己的丈夫厮守度过十余年平淡生活后,忽然要面对丈夫不辞而别抛妻弃子的绝境。她不仅要忍受周围的流言蜚语,还要想方设法保障两个孩子的学业和成长,只能出外谋生,并凭着自己的才智逐渐经营起一家小有成就的打字社,最终熬到孩子成人安度晚年。这样的女性形象搁在今天,绝对是敢于抗争不甘沉沦的正面形象,但放在那个时代那样的故事里,就只能沦为丈夫追求梦想的陪衬。
而施特洛夫夫人更是命运凄惨。她早年做过家庭教师,被贵族少爷诱骗怀孕后流落街头,幸被矮胖善良的三流画家施特洛夫搭救,为了报恩做了施特洛夫夫人。在丈夫好心收留病重的史特利克兰回家养病期间,她逐渐被这位言语粗俗性格乖张的画家所吸引,内心重燃追求爱情自由的激情。可不幸的是,当她狠心抛弃丈夫与史特利克兰厮守后,才发觉情人对她的存在陪伴毫不在意,她不过是画家追求梦想路途中可有可无的陪衬,最终绝望服毒自尽。这样命运多舛的女性身死,搁在今天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但为了服从刻画那个时代卓尔不凡男性形象的需要,她在作家笔下只能“活得憋屈,死得窝囊”。
至于土著少女艾塔的命运,则比前面两位白人女性更加折射时代阴影。在那个大英帝国称霸全球、白人至上歧视一切有色人种的年代,她这样的年轻土著女孩儿能够委身于一个不虐待打骂她、不对她始乱终弃,只要求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中年白人画家,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作家在故事中说,只有她才真正符合史特利克兰对女性伴侣的要求,那就是不讲爱情亲情,无悔无怨为丈夫生儿育女,终日辛苦劳作并由衷赞叹丈夫的画作。她丝毫不懂艺术,对丈夫唯命是从,然后在丈夫死后不知所踪。艾塔的人生遭遇不由让人想起电影《字典情人》中那些为白人宗主无私奉献贞操和青春的殖民地少女,就是殖民者大言不惭任意取乐的奴隶。
这样的女性形象,明显为突出男性形象而受压变形,放在故事里可以自圆其说,但拎出来就显苍白无力。
提示之二:作者的个人烙印
毋庸讳言,作家毛姆虽然著作等身蜚声文坛,但他的私生活却并非无懈可击。在他的漫长一生中,短暂的婚姻只算是一个注脚,而真正左右他个人喜怒哀乐的,则是先后陪伴在他身边的两位“男性伴侣”。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对他在《月亮和六便士》中对几位女性形象的拿捏加工有所心理准备。
比如他在描写丈夫出走后的史特利克兰夫人时,说她是在故意将自己的委屈痛苦“演”给别人看,是一个富有心计的女人;说她在丈夫担任股票经纪人生活优渥时期,喜欢举办家庭沙龙结交各类艺术家,以此渲染她的平庸和她丈夫的不凡;还有当几十年后得知丈夫早已去世时,作家描述夫人表情平静,以此渲染她对丈夫永远的不理解,等等。我觉得这种对比描写有失对面临生活变故女性的尊重。这样一位女性,在丈夫出走前恪守道德维护家庭,在丈夫出走后没有沉沦更没有灰心,在得知丈夫死后内心平静,实在是女性坚强坚韧饱经风雨后的正常表现,又怎能划入愚昧不开窍的一类当中呢?
又比如施特洛夫夫人。本身就是年少时遇人不淑上当受骗的不幸女子,在丈夫施特洛夫坚持把病重的史特利克兰接入家中养病后,又在几个月的护理照料中被对方吸引,然后再狠心抛弃丈夫。虽然她的形象始终模糊不清,但在作家的笔下,简直就是一个被情欲操控毫无道德恩将仇报的恶人形象。在作家娓娓道来的笔调下,读者似乎并不会对她服毒自尽徒增伤感,反倒会认为她是自作自受,反倒会感觉那位心中只有唯美只有理想的史特利克兰更加高大纯粹。
再说土著少女艾塔,固然达到了史特利克兰对身边女性的苛刻“要求”,比前面两位白人女性更接近“完美”的史特利克兰夫人形象。但她付出的代价则是宝贵的青春,甘心情愿陪着画家丈夫在深山老林艰苦度日。她的存在,似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印迹,空洞得只剩下一道光,涂抹在伟大画家史特利克兰画布的一角上。
《月亮和六便士》中毛姆笔下的女性形象,与作家茨威格笔下的女性形象形成鲜明对比,一边是服从叙事需要摆出的女性玩偶,一边则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绪的性情中人。造成这种对比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作家是否真正愿意读懂女性,尊重女性。